在她拿出试剂瓶的那一刻姜之年就猜到了里面的液体是什么,他头皮发麻,又不能被徐榕看出他心底的恐惧,艰难地深呼吸着,扯着嘴角笑了笑,“徐老师,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徐榕反问了一?句,脸上一?直带着悚然的笑,她转了转手里的瓶子,将贴着标签的那一面展示给姜之年看,“看清楚了吗?”
因?为害怕,姜之年眸光闪烁着,他不怕死,但他的确无法摆脱对徐榕和这种液体的恐惧,那是从幼年起就一?直留在他梦里的尖叫声。
“我……”
“嘶……”
姜之年还想说点什么拖延时间,姜念白却终于醒了过?来,一?声痛呼将两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了,姜之年看到徐榕的神情越来越痴狂怪异,心里暗道糟糕。
“徐老师,您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呢……”
他想以同样的招数再次转换徐榕的注意力,可是徐榕就像失了魂一?样慢慢站起来走向姜念白。
姜念白只记得车子急速往右打了转,由于安全带很牢固她并没有受什么伤,但仍然撞到了车门上,晕倒前她看到货车上下来了一?群人,接下来的事她完全没印象,一?醒过?来就看到一个女人拿着一?瓶什么液体在哈哈大笑,肩膀被撞到的地方疼得她嗯哼了一?声。
徐榕拿着那瓶从附近一?个实验室偷来的试剂,笑着蹲到姜念白面前,“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她悠悠看向姜之年,眼睛大到眼白翻滚,“怎么和你长得这么像?”
姜念白长得像姜之年,这是有目共睹的,连宁之汌第一眼看到都差点以为这是姜之年的孩子,徐榕看着姜之年面上骗不了人的担忧,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真是你的孩子?年年,有了孩子怎么不跟徐老师说一声呢?我好歹也是你的启蒙老师。”徐榕又看向一?脸惊恐的姜念白,慢慢把手伸向姜念白的脖子,让姜之年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折磨而死,估计更能报复姜之年。
“徐榕你放开她!”姜之年眼睁睁看着徐榕掐住姜念白的脖子,差点窒息。
“徐榕!徐老师,你放开她,你冲着我来!”
“放心,下一?个就是你。”徐榕手上?用了劲儿,姜念白本来就瘦小,此刻就像一只濒死的兔子,在徐榕手里慢慢流失生命力。
姜之年拼命挣扎,被绑在柱子后的手重重摩擦着粗糙的柱面,划出一片片血迹。
“徐榕!你别动她!”
眼见着姜念白呼吸越来越困难,徐榕却丝毫不看他一?眼,姜之年决定孤注一?掷,激怒徐榕。
“徐榕,你知道我爸为什么要抛弃你吗?”
他装作冷静地说出这句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多慌张,他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刺激到徐榕,只能寄希望于徐榕心底那份诡异的自尊心。
姜之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徐榕的背影,看到徐榕手上?松了劲头也微微偏了过?来,他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是有用的。
“抛弃?你说你爸他抛弃了我?”徐榕嗤笑着,“他是个什么东西?是我不要他了!”
“不,我记得你之后还来找过他,只是他看不得你的丑样子,给了你一?笔钱就把?你赶——”
“啊!不是这样的!不是!”她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样样都比同龄人做得好,天之骄女年少有成,她才没有变丑,喜欢她的人那么多,她才没有被抛弃!
“不是吗?我亲眼所见,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
“我看到过你被硫酸腐蚀后的样子,也知道你被我爸无情丢弃,你总想和我妈争个高下,可是你就是个普通的钢琴老师,我妈是夏家的千金小姐,是姜家的少奶奶,你再争也争不过?她,哪怕她死了,你也永远取代不了她的位置。”
姜之年本不想这么说,在他看来这两个女人都是牺牲品,夏媛死得可惜,徐榕活得也可怜,可是为了姜念白能活下去,他只能这么打击徐榕。
“不是的!不是的……阿湛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要不是为了联姻他才不会娶夏媛,他爱的只有我……”
徐榕松开了手,姜念白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瞬间就想咳嗽,但她从小就很会忍,便生生把?咳嗽压了下去。
姜之年时刻观察着姜念白的状况,见她没什么状况,又把?目光转向徐榕,说着一?个事实:“可是,你和我爸曾经是高中同学,应该知道,他在娶我妈之前已经有过?一?任妻子,那个女人出身普通家庭,他娶了她,说明他看中的根本不是集团联姻,而?他喜欢的,从始至终都不是你。”
甚至不是夏媛。
姜成湛心里从来都只有姜随那个早逝的母亲,夏媛因?为经济利益的牵扯,成了姜成湛新一任的妻子;徐榕和姜随的母亲长得像,于是成了爱情的替代品。
两个女人争来争去,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一?个争到了躯壳,另一个什么都没得到。
“怎么可能……阿湛明明是喜欢我的,他给我买花,买裙子,买了最名贵的钢琴给我,还为了我去学油画……”徐榕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肯定道:“是啊,他为我学了油画,他说他最喜欢我画的画,他是喜欢我的,是喜欢我的……”
工厂外面有徐榕雇的人在把守,偶尔能听到交谈的声音,但听声音能听出来人并不少,姜之年没理由带着姜念白逃出去送死,只能继续和徐榕周旋,等待救援。
“徐榕。”姜之年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更不忍心瞒着他,“他喜欢钢琴,喜欢油画,也都是因为……”
言尽于此,姜之年不欲说得更清晰,徐榕哪怕正在疯癫状态,也明白了他未尽之言。
姜家的第一任夫人喜欢弹钢琴,喜欢画油画,徐榕和夏媛都不知道这个前因?,前者以为姜成湛是为她而喜欢这些,于是沾沾自喜,后者以为姜成湛喜欢是因为前者,于是怀恨在心。
后果便是,姜成湛全身而?退,两个女人两败俱伤,患上了同一?种病。
“他……”
这些年徐榕被精神疾病困扰,她以前也不是个心恶之人,一?开始并没有把?恨意加诸在姜之年身上?,真正让她发生改变的,就是每个美梦中姜成湛对她的悉心呵护,醒来却与面目全非的现实形成鲜明对比,这让她如何不恨夏媛,如何不恨夏媛的孩子?
“他真的,不喜欢我……”
出乎姜之年意料,他以为徐榕知道真相后会恼羞成怒,会陷入疯狂,没想到徐榕却很平静,恨得面目扭曲却始终没有举动。
姜之年身后的手在慢慢动作着。
过?了没一会儿,远处传来警笛声,打破了工厂里的静谧,外面看守的几个混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恐慌,最后一合计,干脆抛下徐榕先跑了。
徐榕以为已经暴露,又陷入了疯癫状态,死死抓着姜念白的胳膊,姜念白被疼出了眼泪,却憋着不吭声。
“你在等你的心上?人来救你,对吗?”徐榕问道。
姜之年不说话。
“噢,忘了告诉你,为了夜长梦多,我已经让人把?他——”徐榕笑着做了一?个推的动作,表情无辜,“连着车一起,推下了海。”
那个弯道附近,确实是一片无人的海域。
姜之年咬紧了牙关,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控制面部表情,但只是无用功,眼睛拼命睁着,眼泪悬在睫毛上?迟迟掉不下来。
外面的警笛声似乎越来越近,给人造成一?种压迫感。
“你在骗我,你刚刚都在骗我,就是想拖延时间等着警察来抓我是不是?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你们不会得逞的,大不了一?起死,一?起死……”
那个试剂瓶被重新拧开,徐榕笑得面目狰狞,瓶口的方向慢慢朝姜念白的脸倾斜。
姜之年脸都白了,只能拼命扯着身后的绳子。
姜念白只跟着家庭教师学过几节科学课,知道硫酸是什么东西,却认不出化学式,但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的恶意和恨意太过明显,她直觉这个瓶子里的东西会伤到她,还是憋不住了,哽着哭腔喊了一?声“叔叔”。
“……叔叔?不是爸爸?”徐榕正准备倒浓硫酸的手一?顿,脑袋微微转过去。
姜之年很瘦,绑他的人也没想到他的手细到这种程度,绑的绳子对他而?言有些松,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一?直企图转移徐榕的注意力,身后的手在用力地挣脱,但还是很难。
不过?作为一个钢琴师,他发现他手指很长,完全能靠手指弯曲的方式拉到绳结,然后解开。
徐榕转过身的同时,他刚好解开手上?的绳子,顺手抓起麻绳用力丢到了徐榕的脸上。
“啊!”徐榕慌忙伸手去摸她的脸。
姜之年趁机抱开了姜念白。
徐榕这辈子最心疼最在意的就是她的脸,哪怕如今变成了另一副皮囊她依旧很珍惜,她知道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张脸才能让她觉得她还活着,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到脸之后第一?反应是拿出镜子查看,连姜之年什么时候抱走了姜念白都没注意。
也不知道宁之汌现在怎么样了……
那辆货车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出车祸,然后把他迷晕了绑来,想来后面那辆丰田应该也是徐榕找的。姜之年恍惚了一?阵,他想,徐榕是想亲手折磨他,那车祸就不会下死手,他和姜念白能毫发无伤,宁之汌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姜之年看着神志不清的徐榕,一?时有些感慨,或许最大的罪人是姜成湛才对,两个无辜女子为了他争风吃醋互相残害,一?个早已化成了一?捧尘土,另一个还在世上?生不如死地活着。
那瓶硫酸还在徐榕手里,姜之年怕她发疯伤到人,也怕她伤到她自己,克服着对硫酸的恐惧,颤颤地伸出手,慢慢靠近那个瓶子。
姜念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背,差点哭出声,赶忙把?手放进嘴里咬着,无声地哭着。
姜之年趁着徐榕照镜子,迅速将放在旁边的硫酸抢了过?来,瓶口在刚才已经被打开了,他这一?抢,里面的液体晃动着,有些直接溢了出来,滴到了他的手上?。
“叔,叔叔……”姜念白只知道这个瓶子里的东西很危险,看到姜之年被倒了满手,一?时愣住了。
姜之年也愣住了。
因?为他的手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伤口被淋到的地方有些疼。
这不是浓硫酸。
徐榕情绪反复无常,此刻又恢复了正常,警觉性极强,迅速收起镜子,直直地看着他,“怎么?想像你妈一?样再泼我一?次吗?”
“这不是……”姜之年喃喃着,他看向徐榕,满脸不解,“为什么?”
徐榕也看向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好不容易混进了一?间实验室,在偷东西时却犹豫不决,最终没有拿那瓶H2SO4,而?是拿了一?瓶普普通通的NaCl溶液。
她明明是个疯子,她明明应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明明恨得想要杀了这个孩子。
可是一想到这个孩子曾经很天真地喊她徐老师,把?花园里最好看的那束蔷薇花折给她,每天像只无忧无愁的小鸟在院子的每个角落和她玩躲猫猫……
徐榕下不了手,她恨姜之年,可是她下不了手。
姜之年在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徐榕却不想解释,耳边的警笛声更近了,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姜之年,不发一?言,最后转身出了工厂,离开了。
姜之年怔怔地看着她离开,心里很复杂。
他想到了宁之汌,虽然下意识觉得徐榕应该不会伤及无辜,可是他还是很担心,于是连忙帮姜念白拆开了手脚上?的绳子,牵着姜念白走出了废弃工厂,在踏出门的那一刻看到了赶来的警察,当时他居然在想:“还好徐榕已经逃了。”
林许言和警察一?起来的,姜之年出了车祸被喷了迷药,又被浇了一?盆凉水,心力交瘁,晕倒在林许言面前。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请求林许言去救宁之汌。
林许言见到人安然无恙时满心欢喜,听到这句话后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