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昀面色酡红,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动人的风情。他被秦溯远远地搂在怀里,汗湿的青丝垂下,仿佛一根轻巧的羽毛,挠的人心意痒痒。
柳幽之见到这一幕,面具下方露出的薄唇,轻微的抖动着,苍白而又无力。他突然想起往日城里的传言,城主夫郎是个极其清雅高贵的哥儿,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心地善良,一双猫眼,清澈见底,星光灿灿,凡是见过他的人都顶顶的夸赞。大家都说秦溯与他的夫郎恩爱两不疑,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宠溺自家夫郎的。
城里还传言,城主夫郎是京城侯府的贵公子,不幸遭了难,被城主所救,这才结下了这一段美好的姻缘。
柳幽之感到后背凉凉,旁边滂沱的大雨正如他此时他的心情,极其的沉重而又阴郁。难怪,难怪,秦溯爱如珍宝的夫郎居然会是沈玉昀!
怎么会是沈玉昀呢?可偏偏就是这么巧,秦溯的夫郎真的是沈玉昀!天意弄人,当真是天意弄人!柳幽之自嘲地一笑,就算沈玉昀依然还在京城,依然待字闺中,那又如何呢?现在的他如何能够配得上沈玉昀,他不过是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面目可憎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罢了。
沈玉昀如同那天上高洁的白云,而他就是地上那污秽不堪的黑泥,他怎么能够够得着他,他又怎么忍心去玷污他呢?
柳幽之站在风口处,迎着簌簌冷风不发一言,默然而立。
“看了这么久的戏,难道你还不出来吗?”柳幽之扯动嘴角,冷嘲道。
阴影中,少女洁白的下裙,沾上了不少泥水,缓缓自树影处走出。
柳小妹浑身都被雨水打湿,她瞧着狼狈极了,无数的雨水自她的发髻上滴落,流过他她的眼睛划过她的下巴,再缓缓滴落在地上。她的眼睛通红,里面盛放着复杂难喻的情绪,不知这脸上的水是她的泪水还是外面的雨水,但是她的伤心柳幽之能够完全感同身受。
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而又哀伤。
良久,柳幽之率先打破了沉寂。
“舒儿长大了,连哥哥都可以算计了。”柳幽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一双黑瞳如墨点漆,在风雨中显得更加的锐利。
柳小妹并没有被柳幽之阴冷的气场吓到,只是捂着嘴呜咽细细呜咽。她盯着面前消瘦挺拔的青年,语气中难掩痛苦和哀伤,“哥哥,小妹真的好想你!这些年你究竟在哪里呀?小妹过得好苦,为什么哥哥不来找小妹呢?”
柳小妹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奔向面前的柳幽之,紧紧的环住人瘦削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不住地哭泣。
柳幽之身子一僵,无可奈何地抬起手,像从前那样轻轻地揉着她的脑袋,语气中充满了宠溺,“哥哥也想舒儿,只是哥哥受了伤,忘记了舒儿,舒儿可以原谅哥哥吗?”
他轻声叹息了一下,目光悠远,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中难掩惆怅。
“哥哥受伤了?伤在哪里?让我看看!”柳小妹闻言果然不再追究前面的事情,连忙想要查看他的身体。
柳幽之轻笑,语气中难掩调侃:“怎么舒儿方才不是偷偷给我施展过治愈术的吗?怎么现在就忘记了?难不成真正患有失忆症的是舒儿?”
柳小妹脸色一白,有些慌张的开口解释,“哥哥我不是,我刚刚只是太想知道哥哥是不是哥哥,我我真的不是……”
柳小妹急得眼泪哗哗,不知该怎么向柳幽之解释,方才他第一眼见到柳幽之时,便觉得眼前的青年十分熟悉,像极了她的哥哥。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尽管她已经像柳幽之表明了自己的疑惑,但是柳幽之目光冷淡,显然一副自己并不认识她的模样。柳小妹不信,又想起从前宁州城里关于柳幽之的传闻,知晓他曾经受过伤,还失忆过,所以心中的猜测又更加肯定了几分。
于是,为了验证柳幽之究竟是不是他的兄长,柳小妹在进屋为沈玉昀诊断的时候,趁着柳幽之不注意,暗中施展了治愈术。如果柳幽之真的是她的兄长,于二人而言,那么可喜可贺,甚至对沈玉昀他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喜事;如果柳幽之不是她的兄长,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她的治愈术对于柳幽之体内的暗伤还有脑块中的淤血,都有极大的好处,想必哪怕不能得到柳幽之的感谢,也不会让他厌恶她,怀着这种想法的柳小妹,就这样毫无心理压力地施展了治愈术。
甚至,在完全为柳幽之治好了脑中淤血之后,她见柳幽之目光清明,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但是也只是一瞬间又恢复成往日那种清冷阴郁的模样,心中更加焦急。为了验证柳幽之究竟是不是她的兄长,她决定冒险一试,于是柳幽之就这样,毫不防备地看见了沈玉昀的真颜。
如果柳幽之真的是她的兄长,在看见沈玉昀后,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毕竟他和沈玉昀是那样亲密的关系。
“呵~”柳幽之冷笑出声,他摸了摸柳小妹冰凉的脸安抚道,“我并未责怪小妹,小妹的心和我的心一样,都在为对方而跳动。如今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作为小妹的哥哥,这些年没有尽到兄长的职责,好好照顾小妹,让小妹受了这么多的苦,是兄长的错,小妹可以原谅兄长吗?至于沈玉昀,如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与他是万万不可能的。”
柳小妹看了一眼窗户上那一对璧人的剪影,心中越发的难受。她与沈玉昀在之前并无多少交集,即使那个时候沈玉昀还是京城众人追逐的对象,而他哥哥亦是满负盛名的才子,但是她当时年龄小,再加上母亲一直将她娇养在闺中,她与沈玉昀并未见过面,但是她却知道哥哥的心中一直有着一人。
他从小与兄长的感情十分要好,兄长也对她十分宠溺。她曾无意间撞破哥哥的少年心事,她也见过自家兄长为了讨得心上人的欢心,而半夜爬上凌云峰为他折下初冬京城盛开的第一朵红梅。
若是柳家从未获罪,若是沈玉昀并未遭难,那他们将会是全大周最幸福的才子佳人,他们一定会像爹娘那般喜爱其美,恩爱非常。
柳幽之发觉柳小妹的走神,知道她怕是想岔了,不由得轻轻一笑,指尖一弹她的额头,释怀道,“也是你当时年纪还小,不知事,我与沈玉昀,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柳幽之淡淡一笑,在刘柳小妹震惊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解释道,“我确实追求过沈玉昀,此事不假,但也是前程往事不足为提。”
见柳小妹一副我好好奇,你快给我说说的模样,柳幽之无奈只能将他与沈玉昀之间的事情全部告知柳小妹。
当年沈玉昀拜师柳思辨门下,柳思辨不久后得一子,就是现在的柳幽之。沈玉昀比柳幽之年长不少,从小就是大哥哥一样,将柳幽之照顾得无微不至。沈玉昀自小便出落得明眸皓齿,落落大方,又深得柳思辨的真传,腹有诗书气自华。对于当时从未见过其他女子和哥儿的柳幽之来说,沈玉昀无疑是他无聊童年中最亮眼的那一抹春色。
少年的爱恋总是那样的炽热而又迅速,他喜欢沈玉昀,所以他大大方方地向他表白,光明正大地追求他的回应。但是对于沈玉昀来讲,柳幽之就是一个小弟弟,对他没有丝毫的爱恋之心,再加上有柳思辨这样一个男神珠玉在前,当时还处在青春期的柳幽之,自然入不了留沈玉昀的眼。
柳幽之的爱恋来得轰轰烈烈,结束的悄无声息。乃至于后来,柳思辨也有心思让沈玉昀与柳幽之亲上加亲,但是柳幽之当时已经成熟不少,柳幽之拒绝了。他觉得他自己还没有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还不能真正的意识到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真正的夫妻,所以他选择在成人之后,如果还是对沈玉昀怀有这种心思的话,他会选择向承恩侯府提亲。
可惜天不随人愿,之后柳家遭逢巨变,他与柳小妹被人偷偷救出来之后,就再也失去了关于沈玉昀的消息。父母的大仇未报,柳小妹还没有出阁,各种事情压在他的头上,让他再也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儿女情长,沈玉昀就成了他心中的一抹朱砂痣,永远都留在了心上。
对于沈玉昀她也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感觉,少年的爱恋总是那样美好,即使现在想来一些做法可能有些可笑,但是他却是那样的真实而又温暖,哪怕在后来无数黑暗阴郁的日子里,只要一回想起沈玉昀的笑脸,他就会觉得未来又充满了希望,他又可以再坚持下去。
可是现在的他,再也没有资格追求沈玉昀了,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不仅没了家,整个人也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那种弄臣。而沈玉昀,依然风姿绰越,甚至家庭美满幸福,他不可以再去打搅他,这个事将会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秘密,被他一个人珍藏。
柳小妹愣愣的看着眼前陌生许多的兄长,她无法将面前这个自卑敏感,而又阴郁的青年与当初京城里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结合起来。他的兄长明明那么优秀,现如今却成了这番模样,都怪周朝皇室,谢皇后与周朝皇帝,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兄长可以摘下你的面具,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吗?”柳小妹察觉到柳幽之的抗拒,她敏感地感觉到柳幽之面具下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当初柳幽之并不是失忆那么简单,很有可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以至于让他本人的自信遭受严重的重创。
柳幽之身子一僵,一把握住柳小妹伸过来的手,有些不自然道,“今日就先算了吧,小妹也劳累了许久,先回去休息,咱们改日再谈。”
柳小妹苦笑,她再也不是当初天真懵懂的大家小姐,柳幽之这么明显的拒绝,她完全能够听出来。难不成柳幽之当真伤了脸,可是如今她拥有这么强大的治愈系异能,就算是脸上受伤他也完全可以治好,为什么柳幽之不愿意让她见到他的真面目,为他治疗呢?
无数的疑惑在柳小妹心中盘旋,柳幽之一眼就瞧出了她目光中的困惑。他细微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眼神清亮,对着柳小妹安抚道“我只是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做回曾经的自己罢了,在地狱中呆久了,浑身上下已经粘上了恶鬼的习性,想要再次为人,并不是摘下面具这样简单。”
他不仅要面对柳小妹,还要面对沈玉昀,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并不仅仅是摘下脸上的面具这样简单,他心头的墙还需要自己从内而外的打破。
“好!”柳小妹眼睛一弯,充满了对他的信任,“我等着哥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