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怎么了?自你从宫里参加完登基大典回来后,一直心事重重的,可是有什么问题?”沈玉昀上前,轻轻环绕住秦溯的脖子,语气柔柔,如同清风拂过。
秦溯紧皱的眉头慢慢放松,将人从身后拉到自己的怀里,见人目光担忧,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阿昀,我发现我以前有些想当然了。”
沈玉昀一脸茫然,疑惑地望着秦溯,用眼神充分表现了自己的困惑。
“当初我只是想拥有保护你的资本,如今这一切都做到了,甚至做得更好,但是我却突然有些畏惧了。”
“夫君也会害怕?”沈玉昀痴痴地笑了起来,颇为胆大地上手捏了捏秦溯的腮帮子,好奇地问他,“夫君在害怕什么?可是怕大周......”
“不是——”秦溯摇摇头,直言道,“大周在我眼中从来都只是一块比较锋利的磨刀石而已,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
“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秦王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秦溯盯着沈玉昀郑重道。
沈玉昀一愣,在脑海中仔细思考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夫君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他猜测秦溯可能是一时压力太大,所以才会有这番话。
沈玉昀所料不错,秦溯现在压力非常之大,回来急的自己都快要秃顶了。
“在那日观礼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作为秦王,我有责任也有义务要去为自己所辖之下的所有百姓拼搏,我不仅要想办法给你和旭儿一个好生活,也要肩负手底下无数人的生计。若是我懒惰一点,或者是冷血一点,我可以完全当做不知道这些事,也可以完全撒手不管,按部就班地,按照前人的政策、制度这些去管理我的辖区。”
“可是我做不到!”秦溯盯着沈玉昀的眼睛,深黑的眼眸之中蕴藏着巨大的风暴,那是一股潜藏的极其深远的野望和疯狂,“在我明知道某种政策和体制存在着巨大的弊端之时,我做不到熟视无睹。我不是圣父,但我也不想丧失最基本的属于人类的共情能力。若是有能力有本领,能为这个社会和历史向前发展一步,我一定会义不容辞。”
“既然如此,夫君做你想做之事就可。”沈玉昀温柔一笑,脸上绽放的笑容,如同风中盛放的百合,温柔又迷人,“夫君永远可以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是强者的权力。”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笃定,坚信秦溯有这个本事。这是沈玉昀第一次说出这么富有攻击力的话语,语气轻柔但是铿锵有力。
乱世,从来都是强者的温床,弱者的牢笼。
“我虽然不知道夫君想要做什么,但是我永远相信夫君的能力。”沈玉昀同样仰头盯着秦溯的眼睛,丝毫不避讳他的注视,不急不缓道,“天下,需要一位有魄力的领导者来决定它前进的方向。对于大多数的寻常百姓而言,他们不明白什么是礼仪廉智信,更加不懂得之乎者也诸子百家,他们是所谓的‘愚民’,当权者说什么就是什么。夫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溯有些勉强的扯了扯嘴角,想对着沈玉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样也笑不出来。
他明明可以直接暗中推倒这一切或者是直接用强硬手段实施自己的想法,相信现在的新秦,绝对没有人能够反抗自己。但是他没有,这些天他一直都在思考,在纠结,反而将自己陷了进去。
只有真正的身处高位,掌握了无数人的生死之后,才明白要做一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可若是我这个决定会与天下人为敌呢?若是我的决定会导致许多不好的后果,甚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秦也会分崩离析呢?”秦溯问道。
沈玉昀抿了抿嘴,盯着秦溯不发一言。他不知道秦溯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什么会和全天下人为敌,会发生多大事才会让现在差不多可以算作无敌存在的新秦土崩瓦解。但是他知道,此时的秦溯心中早已做好了决定,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告诉他:你是对的,我支持你!只要有人在他背后轻轻推一下,他便会迈出这一步。
而他,现在就要做这个幕后推他一步的人!
“我不知道夫君为什么会与天下人为敌,但是我知道夫君有自己的理由。真理不辨不明,若天下人是对的,大不了咱们赔上新秦,重头再来就是。”沈玉昀无所谓的笑笑,他的眼中一直都只有秦溯一人。他慢慢走到秦溯的身边,轻轻环住秦溯挺拔有力的腰身,笑着道,“况且,夫君并不是一个人啊,有我,有旭儿,还有小白,刘军师,大哥他们,一个人做不成,咱们就十个人,十个人不行就百个人,就像愚公移山,咱们一步一个脚印,子孙无穷尽也,终会有成功的那一天。”
窗外的海棠花落了一地,淡淡的香味飘在园子里。
“哈哈哈——”秦溯大笑。
沈玉昀感受到耳畔贴着的胸腔传来的震动,脸色绯红,小声呢喃道,“夫君~”
秦溯大手抚摸着沈玉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心中越发的慰贴,一颗心都好似在奶油蛋糕中滚过了一圈,说不出的甜蜜。
“阿昀怎么看儒家的至高理想,关于‘天下大同’这一点?”秦溯淡淡的问道,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好似浑然不在意这一个问题。
沈玉昀沉思,秦溯不可能在刚刚一番纠结之后突然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所以,夫君果然是因为国家大事而烦恼?
“圣人所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种天下为公,天下大同的社会自然是极好的。”沈玉昀眼睛亮晶晶的,神情之中颇为向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种人人友爱互助,家家安居乐业,没有差异,没有战争的社会,必然是古往今来所有皇帝都想达到的理想社会,若是有人能做到这一点,说一句在世圣人也不为过。若是皇帝做到了,怕是要超越始皇帝,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
沈玉昀尽量客观公正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在秦溯肯定的目光中继续道,“可是,这只是一种理想社会,我觉得这种状态根本不可能做到!或者说,以新秦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哪怕是末世前的大周也不可能!”
他怕秦溯一时头脑发热,或者是听信了某位只知道纸上谈兵的谋士的话,真想立刻建立一个大同社会出来,连忙将自己想法说出来,“夫君以前也是下过地的,自然十分清楚现在的农民一年的收成全靠老天爷赏饭吃。若是风调雨顺,苛捐杂税之后,勉强温饱,若是遭遇天灾人祸,往往易子而食,尸横遍野。而大同社会最基本的,就是要让百姓吃饱饭吧?总不能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你却让他们相亲相爱,守望相助吧?”
“吃饭问题要解决,这之后还有读书的问题。就拿夫君作比,夫君父母在世的时候,家境殷实,尚且不能做到让大哥前去学堂读书,等到了后来,夫君就更加没有机会。下河村共有百余户的人家,能够上学读书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人,而全国有多少个下河村呢?整个国家怕是大概有九成以上的人都未曾读书识字,不能读书,自然就无法明理,那么他们在思想上,在待人接物上面,就会斤斤计较,就会只看眼前得失,这样的人,你如何去跟他们讲‘仁义礼智’?
这两个都是最明显的问题,也是所有问题的根本,若是夫君能解决这两个问题,其他的困难也就无足轻重了,但是,夫君你有办法解决这两个问题吗?”
沈玉昀表情严肃,双眼盯着秦溯,小脸紧绷。
“噗——想什么呢?”秦溯伸手将人按进怀里,感情沈玉昀长篇大论了一天,就是害怕自己误入歧途啊!自己是那种人吗?自己可是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高材生,马列毛邓三全部都是优秀的男人!这种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根本问题,看得比他更加透彻好吧?
现在无论是新秦还是大周,都是封建社会,整个国家的生产力极其的低下。就如沈玉昀所言,百姓连温饱都无法解决,怎么有心思去风花雪月?脆弱的小农经济,勉强能够达到自给自足,但是一有外力的破坏,就会陷入崩溃,极其的不稳定。一想到“吃饭”这个老大难的问题,秦溯就恨老天爷不给自己开一个金手指,要是穿越能带上袁爷爷,他做梦都能笑醒!
生产力低下,经济水平发展低,国家重农抑商,教育没法普及.....种种问题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死死地罩住了整个天元大陆。要想发展成为大同社会,那简直就是做梦,还是白日梦的那种!
秦溯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他只是心中忽然有了这股子冲动,有了这个可怕的野望。他慢慢改变一点点,再把自己的理念传给小白,小白改一点点,旭儿改一点点,一代代慢慢做下去,总会成功的吧?
若是中途传承断绝,那也不干他的事了。穿越到这里,他将文明的种子埋下,能否长成参天大树,一切都由老天来决定吧!
“夫君想开了?”沈玉昀见秦溯春风满面,生机勃勃,立刻打趣道。
秦溯目光幽幽,走到人前,极具压迫的身高一下将沈玉昀罩在了阴影中,“对,我不仅想开了,而且还撑起了伞!”
啪——
沈玉昀被逼的一下坐在了床上,捏着床单,脸色蓦然爆红。
微风习习,海棠簌簌,一室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