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止闻言虚虚松了半口气,既是能说话,说明伤的并不是很重,只是不知伤势如何,他将另外半口气在喉头悠悠悬好,只待合适时机舒出或是咽下。
他像青年走过去,离的近了方才嗅见,被草木香所覆下的淡淡血腥气。
只是这事委实也不能完全怪他,谁能想到他转悠了两三个时辰都没瞧见一人的破林子里,竟然、会那么恰巧,就在他挥鞭时钻出来个人呢。
若不是见这人穿戴不凡,莲止就差些以为他是寻着机会,故意瞄着他来碰瓷来了。
方才离的远,还不觉得,如今近了倒是令莲止微微一吃惊,他自认为并不算矮了,但眼前的这个青年,却足足比他还要高上大半个头出来。
青年低下头看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各种复杂情绪糅成一团。
他为什么这般看着我?
莲止心下生疑,正要细看,却如昙花一现,那眸中又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汪极为安静又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没做多想,只当这青年是受委屈了。
毕竟也是,平白无故的遭人抽了一鞭子,这搁谁身上谁也不痛快。
青年肩膀的玄袍被鞭气划开,里头白皙的皮肉被鞭势刺的鲜血淋漓,看着就十分可怖。
那悬在喉头的半口气被莲止悠悠舒了出去,但心头却蓦然生起几分惆怅来。
怎么他这一鞭子下去,这人就破了点皮?莫不是真的躺久了,连灵力这种东西也生疏了吗?
他轻叹一声,手下捏了个止血的法诀往上拍,其实他并不是很会掐治疗类的手诀,但这种小伤多半是马马虎虎能治治的。
只是谁曾想,法诀拍上去的瞬间,那血不仅没有止住,反而流的更多了,将那一片黑料子浸湿了好大一块。
莲止:……
他看向青年,青年也低头看向他。
这场景委实有些尴尬。
莲止轻咳一声,十分诚恳道:“你不要乱动,许是……方才拍错了地方。”
青年点点头,那张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
莲止甚少被人用这样认真且信任的目光注视,当下心念一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认真真的捏了一个拍上去。
心道是这一回总不会……
错了二字还没盘旋着出来,视线中就见一片血色,那伤口彻底崩裂,血液飞溅,竟是比刚伤时还要严重几分。
莲止:……
青年低头看向他,柔顺的黑发顺着动作从肩头滑下。
“我没动。”
那声音中不知怎的,竟令莲止听出了些许的委屈来。
莲止:……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没动。
几分无奈自心下生起,睡了这么些年,不仅法力退步,竟然连掐手诀这种事情都生疏了不少,着实有些丢脸。
他转手从袖间掏出方帕子压上男人肩头,又细细的绕上几道打了个结。
“这伤看着虽……咳……小,但却不能放着不管,你可知附近有无城镇?我带你去看医师罢。”
责任总归是他的,也不能将人扔在此处不闻不问。
青年闻言点点头,又回头向后望了一眼。
“从此处往北走,只需半柱□□夫就能到曲阳城。”
莲止:……
在青年的领路下,二人沿着林间的一条小道往前走,小道旁栽满了梨花,蜜蜂围绕着嗡嗡采蜜,枝下落了一地繁花,一阵风过,枝头花瓣随之舞落,仿若下了一场香雪。
莲止下意识伸手去接,白色的梨花瓣静静的落在他掌心中,他看了片刻,似有所感的一抬头向前端望去。
多他几步的青年落了满头满肩的白意,白意里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碎叶枯枝,分明是方才那漫天的叶雨所致。
一阵轻风吹过,悄无声息的拂去他同男人身上落下的花叶碎枝。
前方青年似有所感的转过脸看他,莲止收回掐诀的手,这才想起他还不知这人如何称呼。
青年冲他微微一笑:“姓沈,单名一个庭字。”
“沈…庭?”
莲止低唤了声,总觉得这名字有几分似曾相识。
青年颔首。
“公子又如何称呼?”
“莲止。”
“莲…子?”
青年声音有些许迟疑。
“是止非子,见莲者,止步也,喻为不可近之意。”
“不可近?”
青年看着他微微迟疑,拧起的眉间似有不解。
莲止自然知他疑虑在哪,他这名讳别说是放在凡尘,就是在神宫中也是极为奇怪的。
既不像君尘其名那般风雅,亦不像他其他好友,如鹤轩其名那般清雅,或是其他神君名讳那般动听,是以他往昔也曾问询过父神关于他这名讳的含义。
但……
想到那个男人一本正经的同他解释说道,是因为他同兄长为并蒂双莲,是以便一个为莲之因,一个为莲之果。
但后来又所觉莲果此名娇意过重,便取了莲子谐音,是为莲止,又为观莲止步,可观不近之意。
后来这番话不知为哪个多嘴之徒听去,以至于小莲子和莲果果的称谓一度被众神君们乐此不疲的反复提起。
收回杂思,莲止对上青年的目光微微一笑,不愿做多解释,但此时却又听青年接着开口道:“莲止,莲止,禅庭一雨后,莲界万花生。”
“我同公子,有缘。”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偏头看着莲止,那双像极了上好珠玉的眼眸明亮如星,像是要把莲止整个儿的装在里头。
莲止心下一跳,讪讪一摸鼻尖,心道,是什么缘?一鞭之缘吗?这人的脑子莫不是出了问题?竟将这种倒霉事称之为缘。
他无意继续在说这件事,便随便扯了个话来:“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沈庭待他走上前才又迈开步子道:“在林道中遇了山匪,侥幸脱逃,只是钱财包袱尽数无踪。”
“如此说来,倒还要多谢公子救我。”
“我如何救你?”
莲止纳闷,他这分明是险些一鞭子送他直登幽冥,怎么到这人嘴中,便成救命?
“公子方才鞭声势过大,足以吓退追匪。”
青年神情认真,看过来的瞳孔中印着他的身影,没有半分谄媚拍马之意。
虽然莲止不明白这二者间有什么关系,但既然沈庭这般说,他便也就信了,不过是位倒霉的过路人,又何必对人刨根究底呢。
二人闲聊行走,一路下去倒不像是求医,反而像是在结伴春游。
这一路的交谈下来,莲止只觉沈庭此人谈吐十分不凡,言语间自有一副上位者的睥睨之态,但相处间却又令他极其舒服。
尤其当青年开口时,他总会下意识偏头,那双如墨深潭似的眸中印着他全部身影。
无论是衣着还是举止都令青年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这不由得令莲止对他的身份生了几分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世教养才可养出这般的公子呢?
日头渐渐往西时,莲止才和沈庭从林间走上了大路,身侧来往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远处青瓦飞檐,巍峨高耸的城门映入眼帘,竟是比莲止预计的要早上一些,随着他二人走近,城中热闹嘈杂声清晰可闻,好似是在办什么庆典一类的活动。
迎面就见一队舞龙蜿蜒而来,赤金色的鳞布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其周遭还围着好些个头大如斗的各色“仙神”。
那捧着金锭浓须长眉的似乎是财神,那青色发髻,后垂布帛,一手拿星盘一手绕着一沓红线的应当是司缘,那……
如此照葫芦的辨认了几个,莲止便觉自己人缘虽算不上同君尘一般好,但这凡间常供的几路仙神他却也是能认出几个的。
正想着,余光处却见一仙姑泥头,上雕着垂鬓,斜插着两只珠钗,额边垂下两缕发丝,很是精美。
莲止辨认半天也没记起这是哪一路仙神,于是他随口向一旁行人问道:“不知那白裳斜鬓垂珠坠的是哪一位娘娘?”
他身旁那人正探身瞧着热闹,听莲止发问,随口就道:“那是天妃娘娘,送子娘娘。”
莲止琢磨片刻,也没想起天妃娘娘是九天上的哪位仙君,后来想想,或许是中重天的仙家也未置可否。
九天顾名思义共有九重,一至三重为下重天,四至六重为中重天,七至九重则为上重天。
下重天多为刚飞升小仙所处,后或派遣或由中上重天的仙君仙尊点将而去往各个天界。
中重天则多为散仙所处,大多是被凡间神化供奉的仙,有一定的功德和香火。
而上重天才算是仙界的真正模样,上天庭的仙多是有功德和仙绩在身,掌管凡尘种种,各司其职,且由天君亲自任命并赐予府邸名号的仙君。
故而身居上重天才苏醒不久的莲止其实是认不得几位中重天的仙家的。
冲那人道了声谢,莲止再往前走时却被一股力道撞了个踉跄,他将将稳住身型,却见沈庭忽而转身袭来。
莲止微微一惊,只见一只白皙有力的手径直从他身旁越过,青年身上一股极为好闻,十分清雅的香味径直撞进他的鼻腔。
这味道……有几分熟悉。
“怎么了?”
莲止抬脸,却发现沈庭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他转过脸顺着沈庭手臂看去,却见那只白皙的手,正牢牢的抓在他身后一个,约莫有半人高孩子的手臂上。
“交出来。”
沈庭冷冰冰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