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岳城地处北境之中,本该是北境众多城池中,一座普通又平凡的城池。
但如今,这座城却已经人去城空,沦为一座死城。
岁月在城墙上篆刻,又经过时间的沉淀,变成一道道的古痕留在斑驳的墙面。
朱红色的城门半敞,铜环朽木,红漆脱落,仿若战后荒芜光景。
岁月总是最难以令人开怀之物,但在莲止眼中却也不值一提。
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四周的店家房门紧闭,两侧街旁堆着好些,杂乱破败的框篓和木架,看起来十分的萧条和寂寥。
自他二人进城,已然是走了许久,但却看不到半点人烟。
街面上到处堆砌着枯败腐烂的梧桐叶,明明此时尚在春中,已是快入三伏的天,但这城内的凄凉却仿若近似隆冬。
莲止拂去落在他袖面上的黄叶,看着它悠悠坠地。
一门之隔,仿若两季。
君尘送予他的那方卷轴中,其实没有记载太多相关的东西。
只是大意的讲了讲此城之事因太过骇人又同青丘有关,故而人界修者束手无策,只能求助自家已经成仙的老祖宗。
按理说这一旦踏入九重,凡尘之事自同他们无关,该由接受此地供奉的仙家去忙碌。
但这老祖宗呢惦记着子孙,却又不敢私自给予帮助,就拟了份文书送上小天君的案前。
可仙君们一听这事同青丘有关,不是告病就是推脱,是以兜兜转转的,这份文书就到了莲止手中。
仙君们的顾忌莲止多少能猜到一点,无非是青丘中人极其护短又记仇,此事若不能处理妥当,必然是会上了青丘的黑名单的。
所以做这件事的人必须无惧于此才行。
想到青丘那些狐狸折腾人的手段,莲止无声的笑了笑。
虽然吐口水撒狐尿的这种事,高等狐族大都不屑去做,但在茶中加加料之类的,他们倒是很为乐衷。
路过街边暗巷时,莲止偏了偏头。
巷子不宽且偏僻,以至于显得几分阴暗和窄小,借着光,能隐隐窥得其中地上躺着些什么东西。
莲止只一思忖,脚下便拐了个弯,径直向暗巷中走去。
巷子中胡乱躺了几具乱七八糟的乞丐尸首。
这可有几分古怪了。
一路走下来,不曾见半具尸首半点人烟,可偏偏就这么突然的,他们眼前就出现了几具尸首。
莲止打量着就要凑近,却不妨一道□□在他脚边响起。
他闻声低头,一只沾染了泥污血痕的手出现在他眼下,他还尚未做出动作,就见一道幽光自身后竖劈而来,将那只手一斩为二。
鲜红的血液在他眼前喷洒,却又被什么阻挡没有丝毫溅落在他身上。
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巷子中本还躺着的“尸体”一个个站了起来,看向他二人的目光中带着警惕和惊惧。
这场景十分的令人骇然。
一具“尸体”捂着手臂在莲止脚边滚来滚去,被切下的脏兮兮的断手落在一旁,断口处鲜血涌出,很快侵湿了一片地面。
莲止皱眉转身看向身后,沈庭抿了抿唇,眸中闪过紧张,他和莲止视线一触即移,偏开脸,嗓音沙哑道:“他想碰你,脏。”
这是一路上他们二人间说的第一句话。
苛责的话到嘴边又被莲止咽下。
一声叹息。
银白色的光芒跳动在指尖跳动,不过片刻,那乞儿的手就恢复如初。
仿若方才一切不过是众人的错觉。
乞儿呆呆的躺在地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伸手反复摸着断腕的部分,一双死气沉沉的目中突然迸发了喜悦:“仙……仙人!”
他话音刚落,巷子后方的几名乞丐面上大喜,一个个的奔涌上前来跪在莲止面前。
其中一个的怀中,竟还抱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跪在莲止面前的乞儿想要伸手,却在沈庭阴寒的目光中又慢慢缩了回去。
“仙人,仙人,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他,救救他!”
抱着孩童的乞丐跪在莲止面前不住的磕头,很快地面上就落下一片红意。
莲止目光落在少年面上,他打量片刻道:“且说来听听罢。”
这一路行来不见活人活物,他正愁着没处去探听消息。
那乞丐手忙脚乱的扒开少年前衫,露出少年心口处一块白净透红的皮肤。
莲止眸光一凛。
那皮子上竟有一枚梅花爪印,那爪印仿佛从皮肉里长出来一般,隐隐透着血色。
这是狐爪,且……他的目光落在爪印中间一个不明显的弯月痕迹上。
这是一枚青丘狐的爪印。
就在莲止的指尖快要碰触到少年胸口时,却突然被人从一旁隔着衣袖攥住了手腕,他偏头对上沈庭幽深的双目,眉梢一扬。
这人是怎么了?
沈庭喉结滚了滚,又突然似被火灼般猛然松开莲止的手。
莫名其妙。
莲止只看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倒也没有继续碰触少年,只同余下的乞丐道:“你们只求我救他一人?”
乞丐们面面相视,终于抱着少年的乞丐边点头边小声道:“这爪印我们身上是没有的。”
嗯?
莲止生了几分兴趣,正要开口细问,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插话道:“这个爪印只出现在要死……”
话音未完却急急收住。
要死什么?
莲止目光扫过去。
出声的是个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穿一身打着补丁的破布衣裙,面上沾染尘土,唯有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着实水灵。
她似觉自己说错了话又忙道:“仙人哥哥,求求你救救阿宵哥哥吧!”
莲止深深看她一眼,心知这其中定然是有隐情的,这种印记一般是青丘狐对猎物的记号。
他微一颔首,指尖光芒再度闪烁,双唇开合无声的念了句口诀。
一道小小的荧光就自他指尖脱落覆向少年的胸口,待荧光融入皮肤,那枚爪印就渐渐变浅直至无踪。
这个术法还是往昔青丘的那位故人,也就是白蘩所教授于他的。
小姑娘见此第一个扑上前来,见少年心口处的爪印没了,面上欣喜若狂,不住的冲莲止道谢。
“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我尚有几分疑虑不知诸位能否解答?自然,也不是要诸位白用功的。”
他掌心摊平白光闪动,接连在半空中浮现好些食物。
那些食物稳稳的落在地面上,一时间只听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莲止只幸他有贪嘴一好,故而周身才带了这么些吃食,如今刚好可用于眼下境地。
他余光下意识寻向沈庭,不觉此举落在沈庭眼中颇有几分讨夸之味。
想亲……
沈庭抿了抿唇转脸看向别处。
莲止见他不言倒也不恼,收回目光对着众乞儿道:“方才这孩子说这印子是?”
众乞丐面面相觑,好半晌,一个瘸腿的乞丐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强忍着惊惧开口:“哎,仙人不知道,这印子是代表要死的人,谁身上有这个印子,谁就要死,这印子越红,就死的越早。”
莲止在看到印记时心下就有了几分猜测,如今在听完这乞儿的寥寥几句,就知晓在这桩子事中,为祸的那一方必然是青丘了。
这可着实有些难办,他虽然一向是个护短的人,但却也是明事理的。
可白蘩却不是,在他印象中,若是谁敢欺负了她青丘的狐子狐孙,她非得抽出那九尺火鞭抽人家一个哭爹喊娘。
莲止想起她的火爆性子便有些头疼,可毕竟他又的确曾同她有言在先。
说是往后会替她护一护青丘的那些个小崽子,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接下这桩事的缘由。
可如今这短是护还是不护呢,他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他叹了口气。
“那凌岳城又是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一老乞儿叹道:“仙人是有所不知,三十年前,苏家府宅门口突然出现了一截埋在土里的断碑,那碑上密密麻麻的刻着名字。”
“每过午时,那碑上刻着的名字就会有一个渗出血来,那个渗着血的名字主人定会在当夜被剥皮挖心,而那血淋淋的心和皮就会出现在苏家的任意一处”
那个画面何其血腥和吓人,莲止只稍稍一想,眉心就拧了起来。
“这些年,城中人的死的死,走的走,往昔热闹的凌岳城,也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了”
老乞儿叹了声,四周的乞儿也都默默的低下了头。
莲止道:“既然是如此,你们为何还留在此地?还有,苏家是?”
老乞儿苦笑一声:“苏家曾是凌岳城的大户,听说是因为三十年前曾弄死过一只狐仙才至凌岳城变成如今的这般。”
“至于老朽等人皆是外来者,也算是在苟且偷生了,都是贱命,往哪里都一样。”
莲止没有应声,只是将那些吃食如数赠予老乞儿等人,他缓缓舒了口气,正欲转身,心中却突然闪现一抹怪异来。
若是真死了这般多的人,那这些人的尸骨又去了何处?
他又反身回去冲着老乞儿道:“既是已死了这般多的人,那这些人的尸骨又是去了哪处?我等一路行来,可不曾在城中见到一具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