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他出声的同时,不过仓促间的一瞥,莲止心下便猜到,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白花花,又有着几乎同人一般轮廓的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猜。
他诧异于沈庭的大惊小怪,拍了拍捂着他眼睛的手道:“你是否太小看我了些,这种东西还是吓不到我的。”
沈庭没有移开手,面上阴沉,只是冷声道:“光着。”
莲止一怔,有些没有明白,片刻他恍然失笑,连声音间都染上了笑意。
“若真是我想的那件东西,你见过有几个不是光着的?”
“你以前见过?”
再度响起的声音中掺着几声沉闷,很难不让人想起心情不佳闹别扭的狗崽。
莲止忍不住弯了弯眼。
却不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沈庭冷漠的黑眸带着杀意,直勾勾的看着窗外那个,被风吹得来回晃悠的东西。
“那倒是没有。”
莲止想了一下,觉着应当是无人敢把这东西拿过污他的眼,遂开口道:“只是我觉得那个东西可能穿不住衣裳。”
毕竟那薄薄的一层皮,同件衣服也着实是没什么两样。
沈庭没有出声,只是面色稍稍好转,但覆在莲止面上的手却纹丝不动。
掌心贴在温凉如上好羊脂玉一般的皮肤上,偶尔还会被颤动的眼睫刷过,留下令人心悸的痒意。
他喉骨滚了滚,目中早已没了半点杀意。
一路行来,深知他的执拗性子的莲止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我不看便是,只是这东西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既然出现想必是同此事有关,我是一定要知道的。”
“要么你仔细说来给我听,要么你就随便去找些东西将他给裹了?”
“不然你是知道的,纵使你蒙了我双目,我依然是有法子可以看到的。”
话都说到这般份上了,莲止想怎么着沈庭也是该松手了。
只是却不曾想几乎是接着他未落的话音,沈庭沉声道:“体表无明显伤痕,为术法所致。”
“术法?”
莲止惊愕:“你看不出是哪一种么”
术法这种东西,其实是有迹可循的,现世虽然被分四界。
九重天、鬼蜮、凡尘和灵界,但按照术法区分其实只为三界。
抛去凡尘不谈,三界中每一界所使的术法皆不相同,故而可以根据术法残留,来判定为何界之人所为。
如九重天所用术法大都会残余仙气,而鬼蜮则更好辨识,残留鬼气是一方面,更甚是因为其术法阴鬼邪气过重,所过之处万物枯死,皮肉焦黑。
至于灵界倒是有些例外,因为其中物种化形多为兽类,因天性驱使,故而手法残忍主以撕咬为主,但其中也有少数是常用以术法的。
譬如
——青丘。
但当沈庭说道术法二字时,莲止心下就咯嗒了一下。
以沈庭的身份来言,应当是不难区分这几界所使用的术法的。
可他却偏偏用了这含义极为模糊的二字,是否是因为他看不出,这究竟是属于哪一界的术法?
如此也恰恰说明,青丘的嫌疑最大了。
但一切还只是莲止的猜想,除了那青丘狐的爪印外,目前还没有其他线索直指青丘。
沈庭的话音接着响起,似乎是为了证实莲止的猜想。
“没有仙气亦没有鬼气,没有任何体表伤害,这是一张很完美的人皮,甚至看不出有术法残留痕迹。”
莲止被他寥寥几言勾的难受,甚想亲眼去见一见,只是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沈庭的手仍旧纹丝不动的牢牢覆在他面上。
这若是旁人,莲止早就举剑去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青年的时候,他总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耐心和纵容。
譬如他甚至都没有用灵识去偷看。
“你这人,可真讨厌。”
莲止叹了口气如是道。
沈庭覆在他面上的手猛地一僵,瞳孔乍缩,呼吸滞顿,这一瞬间,似乎连他心腔中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他说……讨厌他?
但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便听莲止又道:“不允我看又说的这般勾人心肺,那我且问问,为何你看得而我看不得?”
这一问题仿若一道惊天雷,直直击在沈庭心中将他劈醒,他脚下忍不住后退一步,连呼吸都粗重许多。
这不是千年前……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沈庭如梦初醒,只觉冷意灌身,连血液和筋骨都被寒意给冻了结实。
他越距了。
莲止没察觉身后青年这一异样,他接着道:“莫不是这位还是我的什么熟人不成?可我的熟人你多半是不认识的,还是说这是君尘?那家伙终于被人抽筋扒皮了?”
良久,沈庭放下了手,声音带着强行压抑后的沙哑:“我只是……”
他没有勇气说下去,他只是什么呢?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想独占这个人的欲望在蠢蠢欲动,似乎下一刻就要破土而出。
“我知道。”
尾音上扬的慵懒嗓音如一道清流,缓缓安抚住,他心中即将冲破枷锁的巨兽。
“是不是这玩意儿长的太丑,你怕污了我的眼?”
话中打趣意味不明而喻。
那将要破土而出的欲望突然一滞,沈庭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莲止正站在窗前细细端详那张皮子,笼灯昏黄的光晕打在他侧脸上,映的那片皮肤如上好白玉盈盈温润。
他没有回头看沈庭,只是一边看那张皮子一边笑道:“我倒是能理解,之如我兄长往昔在外头时,也常常如你这般。”
“如我这般?”沈庭无意识的低低重复了一句。
“操心呗。”
莲止转脸看向他,目光中隐隐有怀念。
“你知道的,九天同鬼蜮不同,一向是朝会比较多,这个仙那个神的,渡个劫,锻件器,炼个丹,便是花开了都有理由随随便便办一场朝会,当然了,那纯粹是因为闲得慌,我一向是觉着无趣能躲则躲的,可我兄长却不是这般想的。”
以沈庭的岁数,怕是不知在万千年以前,还有神宫的存在,所以莲止便自发的用九重天来作替代。
不过就是如此,他确也不曾讲错,如今的九重天同往昔的神宫着实也差不了几分。
顺手合上窗,莲止短暂的对外面那件随风飘来飘去的人皮失了兴致,反而兴致勃勃的讲起往昔的故事来。
“凡是有送到他府上的帖子,他是一定要去的,这去倒也不打紧,只是……”
莲止有些忍俊不禁。
“许是往昔管我管出了习惯,我不一道去,他便无人可管,在人家宴上最见不得的,就是那些礼数不周且挑东捡西的,这一管二管的,便也没多少闲散仙神愿在宴他时,同他坐在一处了。”
“所以……”
从往昔的记忆中抽身,莲止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向沈庭:“我方才说的能理解并不是诓你,也未曾对你生恼过,只是……”
一声轻叹。
“看见你,我倒是有几分想他了。”
“他……”
沈庭出声欲询,却被莲止打断。
“已经故去了。”顿了顿他又道是:“不必有疚,此乃人之常情,你我不是凡人,应看的更为通透才是。”
这话音落下,屋内久久无声。
此时约莫刚过子时,莲止支额靠在桌边半瞌着眼。
那些白日里的倦意在此时才缓缓的涌了上来,他掩唇打个哈欠,肩头却突然一暖。
他抬起眼,余光间一抹黑意,他顺着往上看去,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骨节纤长的手。
沈庭将外裳压在他肩头,神情十分柔和:“睡一会,我守着。”
莲止轻轻“唔”了一声,就顺势合上了眼,他的意识已然有几分混沌了。
沈庭在他面前屈膝,目光专注而又温柔的替他压了压领口的衣襟,直到莲止的呼吸声渐渐平稳。
他才轻声道:“你总能轻易的将我从深渊里拉出来,可我还想要更多。”
“你给得起么,师尊。”
一夜无梦。
莲止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他先是看到了坐在对面的沈庭,而后长睫颤了两下,像是初晨展翅的蝴蝶。
这才缓了几分初醒的倦意。
“还累么?”
沈庭见他醒了,低声问询:“你只歇了不到三个时辰。”
莲止闭上眼复又睁开,初醒的嗓音间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很是撩人。
“这一夜过的可还好?”
沈庭微微颔首,将一盏氤氲着雾意的温茶推至他手边。
白瓷青盏中浮晃着一抹淡碧,几缕青烟氤氲蒸腾散着温热。
“并无什么异状,你先润润嗓,用些早食。”
一见这清茶,莲止舌根处就条件反射的泛起隐隐苦意,他将要推却,却见沈庭不知从哪处拎来个檀木食盒,从中陆续掏出些许碗碟摆上桌案。
上好的白瓷绘青花碟子里头,是垒的整整齐齐的精致糕点,碧玉小盅里不知装的什么,正氤氲着缕缕带香的热息……
不大的桌上很快摆满了碗碟,香味在室内渐渐弥散开来。
莲止十分诧异。
“你从哪处寻来的这些?”
沈庭正拿着瓷碗从碧玉小盅里舀出来粥来,饱满的米粒混着青色的菜叶,格外的勾人食欲,尤其是在莲止昨夜什么也未吃的情况下。
他闻言手下动作微微一顿,接着又很是自然的将小碗摆放在莲止面前。
“你昨夜不曾用食,我就连夜差人送了些来。”
那粥味道很是鲜香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