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院子不是很大,莲止站在门口就能将其中景物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周遭一圈,目光最终落在,离池子不远处地面铺着的白布上。

苏璟然面色颓然的迎了上来,身上的脂粉味薰的莲止喉咙发痒,他忍不住掩鼻轻咳了两声,这才觉得舒坦些。

“上仙来了啊。”

苏璟然同他招呼,莲止点点头往那端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这是怎么了?”

苏璟然叹了口气:“今晨被人发现的那个东西,是我府上的一小奴。”

莲止走近那端,白布铺着的地面上是一具女子的人皮,没了骨架的支撑,这皮子就如同又一块白布一般,静静的铺在那里。

这回可没人来捂眼了罢。

莲止心下揶揄,随即弯下腰详装打量那皮子,余光却不动声色的扫过四周。

苏璟然正在同一旁的小厮交代些什么,其余的两三人也都规矩的立在那里,没有一人注意这端。

见此景,他掩在袖下的手间迅速掐了一个法诀,一点白光悠悠的从他袖间飞入那女皮的眉心中消失不见。

“仙师可看出些什么来?”苏璟然走到他身旁担忧道。

莲止想了想道:“我前不久见过一物,同此物一般无二,通体无伤,看不出任何痕迹。”

苏璟然叹了口气道:“仙师果然也没有办法么?”

“也?”

莲止轻笑一声没有继续开口。

“仙师这是……有办法解决?”

苏璟然小心翼翼的试探。

莲止道:“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还需请苏老爷将这凌岳城出事的因果,再同我讲一讲。”

苏璟然一怔,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他镇定下来:“这是自然,自然。仙师这边请。”

莲止颔首,袍下的手指微微一勾,一团光点就悠悠的飘进他掌心里。

他同苏璟然一道出了院子,走进隔壁的一间屋子内,屋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屋内有些昏暗,四周的窗子都被黑布遮起,只隐隐透进些光亮,莲止正想问如何不点灯,室内就突然亮了起来。

点灯的是一名女子,她穿着青衣,以纱覆面,站在案后,见莲止朝她看来,身型一僵,随即盈盈一拜,一双美目犹如春水涟涟。

“这位是?”

“是小女。”

苏璟然叹一声,忽然反身走到莲止面前,二话不说双膝下跪,咚咚的就给莲止磕了两个响头。

这一举动不止那青衣少女惊呼出声,就连莲止也没反应过来。

“苏老爷,你这是?”

苏璟然道:“凌岳城不死光,她是不会甘心的,苏某不才,还请仙师救一救小女,哪怕,哪怕是要了苏某的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爹!”

那青衣少女从案台后奔来,矮下身子想要去扶苏璟然却被苏璟然拒绝,他跪伏地上,似乎只要莲止不应下,他便不会起身。

“苏老爷还是先请起罢。”

莲止后退一步,神情寡淡。

“凌岳之事我自当尽力为之,还是烦请苏老爷先同我讲一讲罢。”

“她不会放过苏家的,也不会放过凌岳城的。”

苏璟然喉中溢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半分畅快半分解脱。

他身旁的青衣少女似被吓到,神情突然间有些呆滞。

莲止道:“她是谁?”

“青姬,是青姬!”

苏璟然猛然抬起了头,一双目中竟显有几分浑浊之色,细看去,竟还有阵阵黑气笼罩其上,一看就知是将死之人。

“青儿……”

苏璟然咳了几声,冲着他身旁的少女道:“画……画……把画拿来,给上仙。”

被唤做青儿的少女点点头,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屏风。

只见那素白的手指在那屏风面上随意的点拨几下,便听一阵机械响动,随即屏风的木架一角就吐了一只木质长盒出来。

盒约一臂左右,莲止从少女手中接过在手里垫了垫。

盒子用的是顶好的木料,主人还很细心的做了防虫处理,说明这里面放着的,一定是主人家非常珍贵的物什。

抽开上面的木盖,莲止探手取出里头的画卷,刚一展开,墨香扑鼻,莲止长袖一扇,待香味散去大半,才又细细打量起来。

画中的女子只露了小半张脸,被剩下的被举高的手臂挡住,裸露的肩背,四周飞舞的纱带,看似好像在跳一场惊世绝伦的舞。

莲止道:“这是青姬?”

苏璟然在少女的掺扶下站起身,浑浊的目光落在画上,莲止见状便抬手将那画递过去。

苏璟颤巍巍的自他手中接过画轴,指尖轻柔的摩擦画中人的面颊,如同对待最亲爱的人。

一滴眼泪控住不住的从他眼眶滴落,滚过脸颊,眼见着就要滴到画上,却被他身旁的少女抬手接了住。

“青姬,青姬,这便是青姬!”

苏璟然虚喘了口气缓缓道来:

苏家在凌岳扎根的早,故而家底殷实,可以算是凌岳的大门大户,那时候苏家的家主还不是苏璟然,是他的父亲苏殷。

他父亲有一妻二妾,苏璟兄弟姐妹共五人,他排行二,上面还有一位兄长。

苏家的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被允许出去凭借自己的本事历练一番,更不用说是当初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苏越。

苏璟然十六岁的时候,在外历练多年的苏越回了家,苏璟然自小就常同苏越在一处,故而感情深厚,得知许多年不见的大哥归家,那日早早的就守在了门边。

远远的,他就看见了大哥,也看见了大哥身边的那个女子。

苏越牵着她的手,面上是苏璟然不曾见过的温柔和暖意。

他至今还记得苏越对他笑容满面的道:“二弟,快来,见过你嫂嫂。”

那个女子就是青姬,是他大哥的心上人。

青姬是个好看又没什么脾气的人,不仅他们几个弟弟妹妹亲近于她,就连苏府的下人对她都妙不绝口。

但除了一人,当时苏府的家主,苏越和苏璟然的爹,苏殷。

苏家在当时的凌岳,虽不是皇亲国戚却也是富甲一方,就连郡王宴客也是要递上一份帖子的。

先不说苏越早已同郡王的女儿定了婚约,就算没有,苏殷又如何会让他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未来苏家的正夫人。

莲止听到这里的时候,对这故事的结局已经能猜到几分。

但他没有打断苏璟然的话,只是目光从他身边的青衣姑娘身上一扫而过,唇角微微翘起,似是发现什么有趣之事。

苏殷在想什么,连下人都能猜测一二,更别是青姬这般玲珑心思的姑娘了。

她以一个媳妇的姿态百般讨好苏殷,终是在一场宴上献上了一件至宝,才终于打动了他。

苏殷终于点头,愿意退了郡主的婚事,并同意她和苏越的这门亲事。

可是谁能想,这一场婚事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圈套。

苏殷拜访郡王时,在郡王府见到了一个云游的老道,那老道一眼便知苏殷身上染了妖气,而这妖气的源头,正是青姬。

那老道贪恋青姬灵元和狐族宝物,苏殷又不想让青姬嫁给自己的儿子,二人一拍即合,在大婚当日设下这个局。

宾客云集,好生热闹,可苏殷早在他二人的合卺酒中动了手脚,带人闯入新房捉了青姬,让她在众人面前化了白狐原型。

讲到这里的时候,苏璟然顿了顿,似乎在说给莲止听又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白狐有什么关系?!那些人却只当她是妖怪!她没有作恶,没有害人,只不过是喜欢大哥而已,可苏殷呢!在那个老不死的道士教唆下,竟然要活生生的剥了青姬的皮啊!就在我大哥的眼前,在所有人的眼前,可是我大哥…………”

苏璟双目赤红。

“我赶到的时候,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竟然提剑要去刺死她,那可是他曾经爱到骨子里,山盟海誓的女人啊,就算是一只狐狸,又怎么样!”

他身边的青衣少女一边挽着他的臂弯,一边伸手在他后背轻拍,似是安抚。

苏璟闭眼定了定神,抬手覆在那少女的手背上轻拍几下,又接着对莲止道:“我怎么能让他如意,似乎谁也没想到,我不仅替青姬挡了那一剑,还用血破坏了老道的阵法。”

“我对着青姬喊,快跑,快跑。可是被剥了皮的青姬一动不动,我拔出胸口的剑刺进大哥的胸膛,他的眼睛里是不可置信,我便趁了机会抱着青姬就跑,可青姬……却没能撑过来……”

“她死了。”莲止道。

苏璟然点点头,神情麻木。

“青姬死后两天,那块石碑就莫名的出现在苏府门口,自此以后,每夜一张皮,三十年间从未中断,她是不会放过凌岳城的!”

莲止颔首,忽而道:“那你呢?”

苏璟然愣在那处。

莲止继而道:“你救过她,虽说是没救下来,但我同青丘有些渊源,知晓那边一向是以有仇报仇有恩还恩为训的,她想必定是不会伤害于你,你大可以此来保住这位——青儿姑娘。”

最后四个字莲止念的别有深意。

苏璟然却摇头,似乎完全没听出他话外之音,哑着声音道:“她恨苏府的每一个人,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