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莲止正好遇见了沈庭,他漫不经心的,将苏璟然同他讲的那些,又同沈庭讲了一遍,意在问问男人的看法。
沈庭听完后,神情不变,只道了二字——试探。
莲止正把玩方才路上折下的花枝,枝头薄薄的几片花瓣随着他动作在枝上来回晃悠,却始终未落一瓣。
闻了此言他眉眼间带笑,接着摊开掌心,只见一点小小的光晕从他掌心浮出。
“我也是这般想的,想来是昨夜你我二人的动静委实大了些,但这试探的目的似乎来的有些明显,所以,不如来听听这一位是怎么说的罢。”
沈庭的目光落在莲止掌心上,轻轻嗯了声,继而又道:“三十年前此处有一怨灵,本该除怨超度,却被人途中救走,还重伤了鬼蜮吏卒。”
“三十年前啊……”
一声轻笑,莲止低下头对着花枝轻轻一吹,本牢固的像是粘在枝头的花瓣,却在这轻轻的一口气中脱离枝头,随着吹来的风四处散去。
将光了的枝干随手一扔,莲止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莫不是要准备叫我来猜一猜谜,听起来倒是颇有意思。”
虽然比起青丘的这桩子事,他倒是更加在意在密室中找到的那方丝帛。
沈庭看着在空中划过弧线滚落草堆的枝干,眸光微微一闪,随即他快走了几步跟上莲止。
待二人回到房中,莲止反手关上门示意沈庭放个结界。
沈庭颔首,一道幽光自他掌心亮起,渐渐将整个房间笼住,莲止掌心轻轻一抛,那光点悠悠浮空,柔和的光晕从光点中一圈圈的往外扩散,直至形成一面半人高的水镜。
镜面在光晕中泛起波澜,但只见一片黑雾笼罩,看不真切,只闻声响。
伴随着少儿的哭啼,一道清晰可闻,夹着淡淡笑意女子声音道:“想好了么?”
“求求你!放过我!他只有我了!”
带着哭音的声音不断祈求。
一声叹息,先前的那女子幽幽道:“当初,她们也是这么求你们的,可是你们又做了什么?”
“不不!同我没关系!我什么也没做!”
惊惧的女声随着一声又一声闷沉的咚咚声,从漆黑的镜中传来。
“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先前那女声慢悠悠的叹息道:“是啊,你们的确什么也没做,不过也就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是怎么死罢了。”
“别杀我!”女声哽咽着哀求。
“可以。”
先前那道女声答应的爽快,继而又十分欢快道:“那就让你儿子替你吧,我瞧着你也不是很在乎,总得有人来为你们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一片沉默,随即像是认清了眼下的处境,那女声颤着声音道:“你别伤害我儿子!我去!我去!”
“早这样不就完了,来,把名字划掉,你是叫……哦对,苏佳慧,我记得你,你对阿画说……”
女子的声音柔和悦耳。
“妖怪就应该去死……”
随着这一声话音,响起的是撕心裂肺的惨叫,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惨叫声才渐渐消退,直至归于死寂。
老实说,这一道惨叫声太过凄厉,着实让人毛骨悚然,但莲止和沈庭皆不是常人,自然不会觉着惊骇什么的。
好半晌不见水镜中再传来其他声响,莲止便道是应当只有这些了,他长袖一拂,水镜在空中渐渐消散。
他对沈庭道:“想来先前的这一道女声就是青姬了,可若同青丘有关,怎么着也该是姓白的……”
白青姬,白青姬。
莲止心下默念了两遍,发现并无印象可言,便猜测应当是青丘这些年间才出世的小辈,他想起沈庭之前说道同小狐狸的父亲交好一事,便又冲沈庭道:“你可曾听闻过白青姬此人?”
沈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不曾听闻,但可一查。”
话落他从容抬手拈来一副纸笔,于纸上写出白青姬三字,笔尖刚一离纸,那纸就晃晃悠悠的腾空,接着在半空中自发的烧了起来。
幽蓝色的火焰飘在空中,只两三个眨眼间的功夫就烧了干净。
莲止奇道:“这是什么术法?”
沈庭道:“一种传音术。”
莲止好奇:“同你之前使的那蝴蝶一般么?”
沈庭注视着他目光柔和。
“不尽相同,只是这一种有诸多限制。”
莲止点点头,也不多问,只是心下觉着鬼蜮的这些术法着实是有趣,但也或许是他休眠时日过长,不曾见过如今的这些稀奇古怪术法,免不了就孤陋寡闻了番,见一见便觉得新奇了。
他看了一眼桌上剩余的纸张和墨道:“那这笔墨可还能用?”
沈庭颔首。
“只是普通的笔墨。”
莲止便取来笔沾了些墨水自顾自的在纸上写下些东西来,沈庭正襟危坐在他对面,目光尽数落在莲止身上,连一丝余光都不曾落在纸上,似乎对莲止所写下的内容没有一丝半点的好奇。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莲止停了手,搁下笔,将那纸张往沈庭面前推了推。
沈庭这才分出半点目光看向纸面。
纸上的字自然是顶好的,行云流水,断连辗转,落笔犹如云烟,浑然天成。沈庭的忍不住伸了手,指腹沿着字形细细摩挲。
“可看出什么了来?”莲止忽而道。
沈庭动作微不可见的一僵,随即才将内容映入眼底。
只见上半部分写着同此事有关的诸多传言和线索,中间部分写着的是莲止对其的猜测同分析,下半部分所写的,则是莲止将此事上下整合后得到的所有内容。
上:狐妖杀人剥皮而亡苏府为源青丘有关青姬婚宴石碑剥皮她们
中:青丘狐非青姬一人婚宴有变苏璟然仍有隐瞒报仇剥皮
下:青丘有关—婚宴—青姬—她们—婚宴有变—苏府为源—石碑—报仇—剥皮
真真假假,一目了然。
“依我所看,青姬此人怕是不假,只是依着方才水镜中人之言,苏璟然所言必然是有假的,且我瞧着,伴在他身旁的那位姑娘也不大像是人。”
沈庭道:“你身上确是沾有一丝鬼气。”
“嗯?那你方才为何不同我讲?”
正看着纸整理线索,莲止头也不抬的随口道了一句。
沈庭呼吸一滞,随即面不改色道:“并不要紧。”
莲止点点头,便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心中已然能猜出这件事大概的前因后果了。
晚些时候,苏璟然差人送来了晚膳,虽然如今的苏府人丁稀少,但招待客人的饭菜却做的十分妥当。
用完了晚膳,莲止便有些困倦了。
从昨夜后半夜至今,他就未曾合眼,又加上受了些伤胡乱折腾了些,故而更为乏累,沈庭默不作声的在房中点上一盏安眠香来伴他入睡。
在淡雅安神的清香中,莲止很快就睡了过去,但这一夜,他却又做了一个梦。
很稀奇的是,梦中人竟还是那个叫做小四的冷冰冰少年,只是模样似乎比上次的要大了一些,倒是更能看出沈庭的模子来了。
透过开着的窗子,莲止能见到那少年在庭院中练剑的勤奋模样。
太阳还未露头,天也只是蒙蒙亮,但少年却已收拾妥当,身着一身青白色的道袍,持着一柄灵剑舞动。
少年人身姿飒爽,晶莹的汗珠随着他动作挥洒在院中的土地上,看起来格外精神和朝气。
根骨奇佳。
简单评价后,莲止就这么懒洋洋的撑头看着,约莫过了几刻钟,他听到“自己”开口:“今日较前些日子有些上进,但练剑一事不可操之过急,今日便到这里吧。”
言毕话锋一转,口气又变得懒散颇为不正经道:“小四每日只知练剑,也不管为师还饿着肚子。”
少年动作顿时顿了顿,手下一个漂亮的剑花收势,他转身走进一旁屋中,莲止就看不到人影了,便猜想应是去给“自己”取吃食去了。
果不其然,一阵清香飘来,木门嘎吱,少年掌中托着个托盘,上承着一氤氲着热气的青花小碗,旁边还有两三个圆滚滚的物什。
少年将托盘稳稳放在案上,俯身过来,一片阴影打在莲止面上。
他伸手小心扶起莲止,将一旁的薄被卷起垫在他身后,少年掌心的余热穿透莲止肩膀处薄薄的一层衣衫,烫得他微微一僵。
少年面上的恭敬神色半分未少,他转身将小碗端来,坐在床边,舀起一勺,低头吹凉了才送到莲止嘴边。
莲止不是身体的主人,自认控制不了身体,只能认命的张开嘴。
一勺温热带着甜意的粥便入了口中。
“小四手艺越发的好了,这样看来以后找位夫人是不成问题了,为师本还担心这么个木头性子哪里会有姑娘家喜欢,这般一看倒是能放心不少。”
少年目光在他话后变得晦暗不明,动作算不上温柔的又塞了一口粥过来:“师尊,食不言。”
“咚咚咚”
梦中景象变得模糊,直至分离破碎,莲止睁开眼,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在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光斑,他起身,觉得肩膀处有些酸软,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了一宿。
“咚咚咚”
敲门声复又响起,坐在桌边的沈庭几步去开了门,面色十分不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