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这……就没了?”男人的声音里藏不住惊讶。

“没了,结果就是这样。”

“啧,原只不过是一只不成气候的鬼魅,竟吓退了九重天的诸多仙家,看来这一届的仙家是真的不行啊……”

君尘轻笑两声,把玩着他那把宝贝扇子,在屋中不住的走来走去。

随着他走动间,阵阵果酒香味扑鼻而来。

一闻便知,此人在见他前,定然是在醉生梦死中泡了又泡。

他在凡尘间做苦力差事,这人倒好,看起来过得是逍遥快活极了,被这味儿熏得喉干心渴,又叫这人晃来晃去晃得眼花,莲止闭了闭眼,将手中空了的茶碗铛的一声搁上桌面。

若不是有事……他必然要将此人戳成个筛子不可。

“那青姬,你是要带回九天问罪?”

君尘停下脚,转身万般奇怪的看过来一眼。

“这是自然,莫不是你还有其他打算?莫不是……”

他合起长扇在猛地在掌心一拍,狐眸微眯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调侃。

“我说那狐鬼可是害人无数,沾了不少鲜血,你就算是再想念她祖宗,也不至于饥渴成这……哎哎,别打!君子动手不动口!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一阵鸡飞狗跳,看着离鼻尖不过一寸的青色长剑,君尘往后仰了仰头,轻咳两声正了颜色:“这既然是送到小天君面前的文书,自然也该让这狐鬼从小天君那里走上一遭。”

莲止压了压眉心,手中长剑化作流光稳稳扣在他腕上。

“此事同鬼蜮牵扯众多,眼下,我是说……那狐鬼在沈庭手中。”

听得沈庭二字,君尘一时手中收不住力,竟捏的扇骨咯吱咯吱地响,他站直身猛地向走几步逼近莲止,扬眉冷笑,几分不屑。

“我就知道你这般畅快收剑定是有事,小畜生就是小畜生,在他手中又如何?夺来便是!我早就看那小畜生万般不顺眼了。”

莲止微微一怔,下意识后退了步,他虽知君尘同沈庭间存有嫌隙,却没想到这二人间的嫌隙竟会如此之大。

简直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瞧君尘这模样,竟像是随便拈来个理由,都能去光明正大的揍沈庭一揍了。

可青姬……

从凌岳城出来的那一日,莲止就让沈庭带着她回鬼蜮复命去了,原先沈庭还道不必如此麻烦,可莲止却不这么认为。

凌岳城的这档子事虽是他从九天接手,但这其中丢有上万生魂,必然是同鬼蜮相关。

再者此事明面上虽看着已解,但其中弯弯绕绕却犹如湖下暗礁,令人防不胜防。

先不说那些下落不明的生魂,就是当初将青姬劫走之人的身份也有待商议,如此处处同鬼蜮息息相关,自然是该将人交由鬼蜮那一端。

可君尘那边也是要知会一声,将始末如数告知,毕竟这事也是从他手上走了一遭。

只是若让君尘见了沈庭,二人难不保要为青姬的处置摩擦一番,莲止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由沈庭将青姬带回鬼蜮。

鬼蜮那边他不熟悉,说不上什么话,可九重天不同,他的身份,无论是谁也总该敬他三分。

但若青姬叫君尘带了回去,那沈庭那端定然是失职的。

所以莲止才想先斩后奏,将青姬交由沈庭,由他去复职,而后再去同君尘商议一番,看是否能将青姬的处置权交由鬼蜮。

君尘若是应了,那自然最好,若是不应,青姬也早已由沈庭带走,君尘总是不能去鬼蜮要人的。

至于小天君那边,倒是可由他亲自去解释,这点面子他也还是有的。

怎料这话才开了个头,就被君尘截断在这里,且看他这一副架势,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当真想去找沈庭打一架夺回青姬的。

莲止头疼道:“你这般行事不妥,青姬本就为他所擒,再者,你又不是没同他打过,胜负如何,还要我说?”

许是被这一句伤了面子,恼羞成怒的某人压着扇子拍向桌面,掷地有声。

“怎么,到头来,你竟是要在我面前护着他?先不谈此事到底同他有无关系,你看看你,如今怎么就这般维护于他?”

说到这里,许是生了些许委屈出来,他拉开凳子往上一坐,握住折扇敲打桌面:“我看自打遇上他,你不对劲的很,他是喂你吃了什么迷魂的东西?让你这般向着他?全然不顾咱们万儿八千年的情谊了?”

此言一出,莲止顿时愣了一愣,他没有再度开口,反而拧起眉思索起来。

君尘此言确实不假,他同沈庭相识不过短短几日,可对这青年的纵容未免也太多了些。

见此情景,君尘颇为得意,以为莲止将自己的话给听了进去,他抬起手又唰的一声展开那把风君扇,边晃边道:“你看看你看看,是叫我说准了罢,那人可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得防着他些。”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莲止并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诋毁青年,遂他眼皮一抬,浅淡且含有深意的目光将君尘从头至脚扫了一遍。

被那目光看的发毛,君尘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他将要开口,却听莲止继而道:“你觉得我很维护他?”

君尘点头,继而又补充:“何止是维护,简直和疼……儿子似的,生怕他受什么委屈。哦,你也没儿子,不过改日你空时可以去天司府看看,我听闻天司府的掌司近日里头添了个儿子……”

莲止:……

他没空听君尘在这里闲扯,正要再度开口,却见自说自话的人话锋蓦然一转,又说起正经事来。

“我瞧你这样子,想来那狐鬼,怕是早已被那小畜生带回鬼蜮去了罢。若非如此,你又如何会一人在此?”

一声轻叹。

“罢了,小天君那边我去说道,你如今又是何打算?同我一道回去?还是……”

继续留在此处?

将后半句未出口的话咽下,君尘神情略显复杂地扫过离他不远的身影,他其实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只见莲止微微一笑。

“你若愿意去说,那自然最好不过,省得我再跑一趟,至于我的去处,便不劳费心了,莫不是我留在此处,你还要再寻一桩事来予我做做?”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危险,君尘自然不会在这当口硬赶着往上送,他干笑了两声,就自顾自的走了。

送走了君尘,莲止提起小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清茶入口,苦涩的香味在口中弥散。

他用力握了握杯壁,心里想的却是九重天上好的美酒。

来人间界许久,他滴酒未沾,此时被君尘身上的酒香勾起了念头,竟如何也歇不下来。

微微一思忖,他终是起身拉开屋门,却恰好撞见了送茶上楼的店家。

同店家客气的要了几壶烈酒,又要了几桶热水,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合上门,放下门栓。

背靠长门,拎起小壶就灌了一口。

酒液辛辣,入喉入肚,一路滚下,如火灼烧,十分的快意畅然。莲止抹了抹嘴,觉着沈庭一时半刻回不来,便也没了顾忌,转身走向窗边小榻。

那是一方美人榻,上头铺着织锦的小被,他一个翻身便卧上去,仿着君尘坐姿,一条腿自然垂下担在一旁,接着拎起壶就朝口中灌去,酒液辛辣,一路滚烧入肺。

人界的酒,就算是顶好的佳酿也是没有他用灵果灵木酿出的好,更别谈是市集客栈用来招待往来商客盈利的酒水,不过这酒虽算不上什么好酒,但性子却是足够的烈。

莲止没有刻意驱掉酒意,故而几壶烈酒下肚,人也有了几分的迷糊和恍然。

半梦半醒间,他依稀见得眼前漫天血色,尸积如山,血腥味扑鼻而来,层层的尸堆中,似有少年一身红衣,单膝跪地。

血珠顺着少年支撑身体的长剑源源不断的滚落,他低垂着头,容貌模糊不清。

他周身鬼气弥散的厉害,拄着剑强撑着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向着莲止走来。

尸堆在他身后颤动悲鸣,他抬起脸看着莲止,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那张脸上满是渴求和期望,他伸来满是伤痕的手。

“师尊,我疼。”

那赫然是一张沈庭的脸。

莲止陡然惊醒,剧烈的喘息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背后一片凉意,竟是出了半身的冷汗。

也不知是因为心事太重,还是的确被君尘的话所影响,竟让他又梦到了那个少年,那个……像极了沈庭的少年。

室内冷清静寂,已是到了深夜,他鼻尖还萦绕着未散去的酒香,一点月色朦朦胧胧的从窗外透了进来。

剧烈的喘息渐渐平稳了下来,莲止抬手拭了把头上沁出的冷汗,摸到手边的酒壶仰颚灌了一口。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过白的眼白里爬满了骇人血丝,漆黑的瞳仁暗得生了紫,仿若这世间所有的恶和污浊都在那样的一双眼里,可偏偏那双紫黑的眸里又生着惶恐,生着惊慌,生着渴求,生着惧怕……

那个少年,真的是曾经的沈庭么?

直到昏黄的烛光驱散了黑夜,莲止才长吁了胸口的浊气口气,从梦障中挣脱。

他将沾染酒液的外袍脱下,余光却见一物从袍间掉落,他转手将外袍挂上屏风,弯下腰去捡拾。

原是那方从苏家密室中取得的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