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天下地域何其广泛,他不是没听说过,有些地界是以丑为美,以美为丑的。

虽然他往昔没来过鬼蜮,不知此处风情如何,但若真是如此,也不难怪沈庭会在进入鬼市时替他戴上面具,并叮嘱不要摘下了。

只是这样一来,是不是说明他如今的容貌,在沈庭眼中也是十分丑陋的,想到此处,莲止心中顿时有几分不是滋味了起来。

青年眼中是自己会是个是什么模样?

沈庭没有注意到莲止的异样,带着威慑的目光从众鬼身上一晃而过。

被扫到的众鬼皆是两股战战,面色惊恐,瑟瑟发抖。

众鬼心道:“完了,大人怒了,要血洗鬼市了,七公子!七公子救命呜呜呜呜呜……”

沈庭不知众鬼心中所想,他只是单纯不悦,收回目光,他低下头放缓声音,语气十分轻柔的对莲止道:“并非,只是鬼市消息传得快,他们知晓你是楚妄的贵客,不敢造次,你……很好看。”

此话音量不高不低,威力却十分巨大,不光是莲止有些愣神,就连暗暗关注这边的众鬼都似见了鬼般。

一瞬间二人周遭就仿若出现了个无声地带。

众鬼:???我是没睡醒还是耳朵出问题了?眼睛忘记洗了?我竟然听到/看到大人夸人,还这么温柔???

这一路上,青年其实委婉的夸赞过他多次,但这么直白的夸赞倒是头一次,莲止忍不住弯了唇角,笑着打趣:“你这般夸我,我又怎知你不是在说些好听话来讨我欢心?”

被质疑的青年抿了抿唇,面上出现片刻迟疑,但很快,他目光四下一扫:“既是如此,你且听着。”

莲止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他,却见沈庭抬起头,平淡的目光扫去,冷着声音道:“那你们说,他好不好看?”

这话一出可算是彻底炸开了锅,众鬼瞧了瞧沈庭面色,为了保自个儿的小命,马不停蹄的开嗓嚎道:

“仙君真是天仙下凡,英俊潇洒!”

“什么天仙下凡,狗屁那是夸女人的,仙君那是谦谦如玉,君子之行!”

“明鬼不说暗话,咱见过最好看一仙就是仙君!”

“仙君,奴家觉着这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才配得上您咧!”

“好看好看,从没见过仙君这么一好看的仙,小奴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

嘈杂的乱七八糟的夸赞之词扑面而来,莲止直接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只想同沈庭打趣一番,却不想引出来这般后果,他正要出言打断,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道暗哑沉声。

那声音间带着几分笑意,没有半丝敷衍,如同四月煦风,缓缓吹过心尖。

“云中有君,风华绝代,仙影缈缈,见之相思,不敢忘。”

鬼蜮的天色总是阴沉的令人分不清时辰。

长长的临河桥廊上,莲止独自一人坐在廊边,面上几分无奈笑意。

方才他可算是在鬼市中出了一遭风头,这下怕是鬼市中老老小小都能识得他的模样了。

也幸好沈庭一回来就去寻楚妄,言有要事,不然他怕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青年了。

想到此,莲止又兀自发笑起来。

此时已快入夏,湖中荷叶亭亭玉立,期间偶夹着几枚泛红的花骨朵,水面不时因游鱼的嬉戏而泛起涟漪。

一阵风过,卷着荷塘的叶香扑面而来。

在荷香中,莲止察觉到一缕极为相熟的气息,他宁了拧眉,对眼前渐渐凝出的那道身影疑道:“你……是怎么寻到此处来的?”

来人一袭白衣,腰间红绳圈绕,竟是司缘。

乍闻声响,司缘也是一愣吗,待看清了人,才松了口气,端着他的宝贝星盘朝莲止见了一礼,十分无奈道:“小仙这刚做出一方法宝来,正想着帝君的藏酒处,却不料出了些差错,竟阴差阳错的来了帝君处,不过……”

他四处打量周遭一番,忽而笑道:“帝君这是在鬼蜮?”

莲止微微颔首,随即笑道:“你既是寻来,那本君便要问一问嘱咐你的那桩事了。”

司缘叹一声继而道:“自那日后,小仙多方查探,终是有了些眉目,但迟迟不禀帝君,是因这眉目着实太少。”

莲止其实从沈庭口中已然了解到了蓬莱的五六分,若非司缘此时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怕是也想不起来,当初还嘱托了司缘这样的一件事情。

他换了个姿势懒洋洋道:“不碍事,便同本君说说罢。”

司缘朝他拱了拱手,面色肃然:“小仙查到蓬莱此地同……”他看着莲止顿了一顿叹了口气紧接着又继续道:“那一位有关。”

“哪一位?”

莲止一怔,没太看懂司缘此时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司缘揉了揉眉心。

“那小仙就直说了,这处地方,同芜殷父神有关。”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莲止神情蓦然一滞,他双目微微睁大,竟失了往日一贯的淡然模样。

“你说……这个地方,同谁有关?!”

他方才才得到了一枚沾有芜殷气息的魂珠,怎么这个时候竟然又冒出来一处,同芜殷有关的地方。

父神芜殷。

这四界六道的开辟者,亦是此世界的创造神,以一己之力分天地阴阳,创下他们这些神祇,在神鬼战役后散去元灵,运用混沌之力重塑这破败的世间。

莲止隐隐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对劲,从他身上落下的香囊和蓬莱有关,又因他事牵扯了白蘩,再而是遇见了沈庭,现在竟然还和芜殷有关……

司缘无奈道:“小仙也只是道听途说,尚未仔细查证,故而就未同帝君禀报。”

握着长栏的手指微微蜷起,冰凉的触感让莲止很快冷静下来。

“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司缘道:“是一张残卷,据说是蓬莱历代掌门代代守护的东西。”

“从何处得来?”

莲止眸珠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司缘不卑不吭道:“是长流仙君之物,但小仙打探过,似乎长流仙君也不知这片残卷从何而来。”

莲止有些烦闷的拧起眉,手指一嗒一嗒的扣在廊柱上,不远处司缘的身型有些模糊,似乎是法宝的效力即将消失。

他定定的看着莲止,忽而道:“小仙还有一事想要禀明帝君。”

莲止道:“讲”

司缘声音有几分犹豫。

“前些日子观测星宿,竟是发现帝君的红鸾与天喜同步移宫了。”

莲止猛然转脸看过去,只是那处已无司缘身影。

他不可置信的当下起卦掐算,可无论怎么掐算,天命仍旧是雾茫茫一片的孤星命格。他复又掐指卜算星命,却发现竟真如司缘所言,他的红鸾天喜双宫齐动。

莲止有些茫然,以他的命格而言,光是红鸾星动就已是超乎常理,如今红鸾天喜齐动,可他从始至终却也不曾遇见过什么姑娘啊,更别提是动心之……

忽而一个名字从他心中跳了出来,他愣怔半晌,蓦然失笑。

可能么?怎么可能呢,那人是个男子又不是什么好看姑娘,他如何会心动?更别提同是身为男子的沈庭,又怎么会心悦上另外一个男子……

可随着这个念头产生,似乎过往的种种一切都变得极为合理起来,那个被他遗忘了很久的问题又重新浮上了心头。

他们非亲非故的,沈庭为什么会对他这般好?

若沈庭是君尘那般的老妈子的性格也就罢了,可偏巧沈庭并不是,且不仅不是反而是更难以近人的性子。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他这般好?

莲止敛了笑意,手指逐渐收紧握住栏柱,他想起头一次和沈庭见面时他熟稔的动作,和如今看来很是蹩脚的措辞,心中一个疑问的答案渐渐清晰了起来。

沈庭必然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他们的相遇是被算好的……

他心头一跳,一个可怖的念头出现在了脑海中,他是不是曾经失去过某一个时间段的记忆,也许就是在他那段不记得的记忆中,他和沈庭……

不,不对,他的记忆从荒芜战役到沉睡,再到醒来都没有任何的差错,莫不是……

莲止的眸色逐渐变深,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铺天盖地的变化。

如果他真的缺失了某一段的记忆,那么只有可能是在那五千年的沉睡中,并且这一段记忆和蓬莱和沈庭更或者是君尘有关。

若真的是如此,那么君尘和沈庭的异样,包括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看来这段他所遗失的记忆中藏着非常有趣的事情。

不过眼下,显然还是另一件事更为重要。

莲止垂下眼,起身回屋,随着他走动,洁白光滑的掌心中缓缓浮现出一金色珠子,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掌心中的这珠子,这正是方才他在鬼眼瞎中拍下的混元珠。他需要确认,这颗沾着芜殷气息的珠子,是否就是在那场战役中芜殷散落于尘世间的破碎魂片。

源源不断的法力如丝缕般注入掌心圆珠,圆珠周身光亮骤增,强大的法力波动在一瞬间扩散开来。

莲止额上沁出薄汗,这颗珠子竟然在主动吸食他的法力,他左手掐诀试图截断珠子对他的吸纳,却反而令周身的法力流失的更快。

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状况。

还看的眉头皱起又松,莲止索性不去压制,任由那混元珠吸纳他体内的法力。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但眼下的确也没有第二种办法可使。

就在这当头,他屋门被轻轻敲响,随之传来的是沈庭一贯的暗哑嗓音。

“阿止?”

门外那人在轻轻唤他。

莲止此时已没了开口的力气,他斜靠着廊杆,胸膛微微起伏,勉力将目光投去。

他心知此番不是办法,若任这珠子继续吸食,怕是会伤到他的本源,可……

收回目光,他思索着怎样才能弄出点声来。

门口的声响停了有一会,似乎是外人察觉到主人的不在而转身离去。

莲止的额发被薄汗浸湿贴在面颊,他虚喘了口气,心道沈庭莫不是走了?

他扯了扯嘴角勾出抹无奈的笑来,但仅仅是这个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积攒的气力,他闭眼又睁,思索该如何解决眼下困境。

就在这当头,他房门被大力轰开,门板磕上墙壁发出沉闷声响,莲止抬眼看过去,正对上沈庭一双愠怒的眸子。

沈庭大步朝他走来,一贯沉稳的面上带了焦急,莲止想朝他微笑来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可唇还未翘起弧度,沈庭就走近了他的面前。

青年长袖挥动,掌心一道幽光打出,那幽光一沾上混元珠,就迅速扩散将那珠子牢牢覆住,截断了莲止所输的法力。

随后他曲身扶起莲止拥在怀中,长袍一撩就着廊沿坐下,莲止靠在他肩头,长舒了口胸腔里压着的浊气道:“又麻烦你了。”

沈庭面色阴郁不答,目光却紧锁被幽光笼裹下剧烈抖动的混元珠。

莲止叹一声,心中暗道莫不是又将其惹恼了,他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去宽慰一下,却忽然被沈庭整个拥在怀中。

与此同时,一道尖锐的爆破声后,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莲止双目陡睁,似有股力量在源源不断的往他脑中钻去,被填满又撕裂般剧烈的痛感席卷,他攥着沈庭的指骨逐渐收力,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画面,是沈庭焦急又绝望的吼声。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