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在这个点早已关灯就寝了,只有月光如锻,在为他们指路。
身后,那首喜乐终了。两个人都疲惫得并不怎么说话,这样就觉得岁月安好,巴不得这条路连转角都不会有,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温宁跟路上的一颗石子较上了劲,踢了好几脚,直到一脚把它不知道踢飞到那个犄角旮旯,月光找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好像她现在的心事也随着那颗小石子一起飞走了,温宁的心里感到了一片释然。
李瑾瑜跟着她停下来,转过来看着她,那眼神像是知道她早就有话要说的样子。
温宁突然就下定了决心,凝重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瑾瑜露出微微不解的神色,却还是握紧了她的手,道:“好!”
……
事实上,温宁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回想过很多次今晚发生的一切,包括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比如李瑾瑜手心的温度,比如她一脚踢飞石子的感觉,比如那首哀乐和喜乐,再比如李瑾瑜点头,说“好”时,微微挑眉,有些不解,带着询问的表情。
如果不是这些细节,如果不是李瑾瑜战事失利遭受打击,却还什么都不说地,去等她。如果不是李瑾瑜那么干脆地就说了“好”,
那么大庆历史上火药出现的时间可能还要延后一两百年。
也是之后,她才觉出惊险来,是那种每每回想到此夜,便还心有余悸,忍不住想到“好险”的感觉。
因为他们也是在之后,也就是今晚过后的第二日,才知道,羊护原来竟是留有底牌的,前几日不过是试探。
……
第二日,寅时,天光未亮,夜色暗淡。
临时搭建的一座座毡帐里已经都空了,一个个士兵身穿甲胄,沉默地如同一尊雕像。
只有中心几顶毡帐还燃着油灯,或是点着火把。这灯火让飞过的鸦雀急急避开,不满地发出几声刺耳的鸣声。
在最中间的营帐里,羊护一身甲胄加身,面前坐着忽雷,程吉等人。
难得地,他们的人坐得那么齐,突厥人和大情人,这从祖上就开始互相打来打去的两个民族,如今他们的后代,坐在同一个桌子上还没有掀桌,而是在心平气和地商议如何对付另一帮大庆人。
这一战赢了,论功行赏时,他这个杂种未必能落到太多的好处,那些功劳会大半落在忽雷这个阿史那家的勇士身上。
但他却一定会在大庆的史书上臭名昭著,为人不齿。而与之相对应的,是他会被那些史家工笔给抹杀掉的曾经功绩。
忽雷脸上带着遮挡不住的喜色和得意,这几日的仗打得虽然没那么痛快,但他也知道这仗打到如今,是他们占了上风。
而且今日一战后,他们就能攻破这个破地方,杀了那些可恶的大庆人,烧了这座费了他们那么大功夫的破城,把他们的女人掳来当奴隶。
但更让他得意的是,这天大的功劳将会是他的。
他那窄小的眼睛看着坐在主位的羊护,里面有着不加掩饰的轻视。
“都记清楚了该怎么做吗?”羊护先用大庆话说了一遍,又用突厥语说了一遍,回应他的是一片整齐的“是”,就连忽雷都跟着众人一起懒懒地答了一句。
“我还有最后一个命令。大庆皇帝送来和亲的妙医乡主,你们吩咐手下的士兵,能活捉就活捉,捉到之后,不要把她当做一般的战场上女俘对待。”
说到这话时,他警告地看了忽雷一眼。
他这最后一道命令让下面起了些许骚动,只有程吉等人经历过鹰嘴峡一役的人并不过分惊讶。
毕竟在那次,他们将军就已经有过类似的吩咐。
忽雷嗤笑一声,不屑地看着他:“你还说你不是看上了那个丑女人,怎么这样看着我,还怕我跟你抢啊!”
羊护心道:“若是让你看到你口中的丑女人长得究竟怎样一副妖孽模样,只怕你魂都要飞了,从此再也看不进其他女人。”
忽雷除了鲁莽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好色,每次打完仗之后,那些得到的女俘每次都会有好几个较为貌美的进了他的毡帐。
他又想到,这么个绝色美人,这里的忽雷等人竟从未见过,只有他一个人有幸见过,看着忽雷这副愚蠢的样子也就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而且更让他愉悦得是,这么个完璧美人,脾气还很对他的胃口。
他们都不知道她究竟有怎样的魅力,只有他知道,并且即将拥有她。
他会求可汗,把这么一个在他人眼里只是个身份较高些的女俘赐给他。
羊护面上不变道:“这个丑女人医术高超,能够治好让我们头疼的痹症。而且——她还是裕亲王喜爱的女人,如果我们能活捉了她,裕亲王定会方寸大乱。”
“行,我对丑女人没什么兴趣。”忽雷率先道,不过一个丑点的女人而已,他犯不着在这时候跟羊护呛声。
连向来问题最多的忽雷都没问题了,其他人自然是答应。
在夜色中,这一支长长的队伍绵延了竟有数里远,而且前进或是后退,竟然几乎没有发生声响,又穿着黑色铠甲,这一支队伍在黑暗中如长龙,又如暗夜猎手一般。
在走到了某一个地方后,这队伍不约而同地分成了数支小队,向着庆州城的方向进发。
从高处俯瞰,这支队伍竟就像是要将庆州城给整个吞吃入腹一样。
……
庆州城,
哒哒的马蹄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
夜里,守城的士兵在城楼上只看见远处的黑点,逐渐变成了一条黑线。
再一看,这分明是敌军。
守城的士兵一看这阵仗,不管有多困也给吓得彻底清醒了,立刻就发起警告:“突厥人夜袭了,突厥人夜袭了!”
由忽雷带领的突厥人夜袭庆州城的正门,夜里并不能看见后续队伍有多长,不过看这凶猛的架势,倒像是主力。
然而,很快就又有其他几个城门的守城士兵发现:“突厥人夜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