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善雨城刚刚开口，他身后大步上前一个男人的身影，拉开椅子就在狐狸对面的座位落座。
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头发烫染成了一头深棕色小卷毛，像一只泰迪，因为刚才一路疾走，状态有些微喘激动，发红的脸看了看狐狸，然后视线移向旁边的善雨城，露出一丝迟疑的戒备：“这位是……”
“没事，我刚才认错人了。”善雨城淡淡地扫了泰迪男一眼，转身撤离。
既然这个狐狸有约人，那他就等等。
善雨城在书店里转悠，正好找了几本他感兴趣的专业书看，看着看着手机就震动起来。
经纪人穆融的电话，一接通就直接问：“你在哪？”
善雨城出了书店，在电梯旁边看到那个等着他的男人。
“雨城，怎么在这里等我，不上去啊？”
男人单眼皮，一双眼狭长接近丹凤眼，脸颊瘦削，虽然没有任何妆容，但头发和皮肤都打理得干净有型，三十多岁的轻熟男人，看着比实际年轻。
善雨城翻过他朋友圈，里面有他的照片，认出这就是他的经纪人穆融，长得倒还不错，真人比照片更和善。
和善，当然只是表象。
穆融的那双眼珠子格外有精神，别有心肠地看着他。
“穆哥。”善雨城微微颔首，神情温和，这是他在学校跟老师打招呼的方式。
“突然找我什么事啊，走，咱们上去说。”
穆融拍了拍他肩膀，带着他进了电梯，这幢商厦的三层以上都属于辰海娱乐公司。
善雨城刚才没上公司等他，主要为了避免遇到一些公司里的人，他都不认识，没必要应付。
穆融带他进公司，一路人遇到的人都跟穆融热情笑着打招呼，W视线落到善雨城脸上时，则是大多意味不明地停顿，然后很快挪开。
果然，他在公司也并不是个让人尊重和喜欢的人。
“雨城，坐。”进了办公室，穆融随手关上门，一边给俩人倒茶，一边视线盯着善雨城打量，“你今天不是去了黎先生那儿么。”
“谢谢。”
善雨城在他对面的办公椅上落座，双手接过他递来的纸杯，看了看里面冒着热气的红茶，沉声道，“穆哥，感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照顾，我知道从前我做错了一些事……”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穆融失笑。
“嗯，因为我准备暂时退圈一段时间。”
穆融的手一抖，做经纪人每天处理的人和事多的去了，他很快收敛起脸上的惊诧：“你……要做什么？”
“我个人……身体出了状况，无奈不能再从事表演活动，正在拍的戏和已经接的广告我会尽力完成，实在完不成，我会按照合同付违约金。”
善雨城在家的时候已经看过，他刚入行时签的是五年，跟公司签的合约明年就到期了，所幸原主忙着勾搭金大腿黎欧，没兴趣正经搞事业，手里接的项目也不多，在法律上，就算他立刻走人，需要赔付的金额也并不大。
的确是身体出了状况，不可抗力，都穿书了。
他也不是想暂时退出娱乐圈，而是永久，在穆融面前说暂时，是缓兵之计，方便他一步步接受这个变故，以免节外生枝。
善雨城摘下墨镜，一边流畅地说着，一边用凝重的表情望着穆融，穆融被他那双眸子一盯，一下子有点晃神。
明明是自己带了两年的男孩儿，善雨城的眼睛他看过无数遍了，可今天，善雨城的眼神却让他很陌生。
穆融用经纪人的职业素养观察，如同拿着显微镜在窥探善雨城表情的变化——那双碧瞳看着他，目光很定，坦坦荡荡像个正人君子，完全不似从前，因为不真诚而虚浮，因为心里有鬼而隐约躲闪。
说话的措辞、语气也很不一样。
……这家伙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大事。
穆融抿了一口茶，定了定神，望着善雨城，像平常那样笑道：“怎么突然就要退圈？”
善雨城若有所思地缓缓道：“主要是我个人身体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去医院检查了？”
穆融双手放在桌面上交握，面露诚恳的关切，心里疯狂好奇究竟出了啥幺蛾子，他还能被黎欧搞怀孕不成？
善雨城颔首：“嗯，今天刚犯了肠胃炎，这是小事，还有更严重的病，病情涉及个人隐私，抱歉……具体我不好说，总之，我会尽力配合，在剩下的项目里给公司带来最多的收益，但如果方便，能取消的项目，比如那些广告和商场活动，我希望尽量都能取消，因为我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再进行这些工作。”
“雨城……”
穆融的目光在他的眉目间游走，眼里释放温度，露出一种非常交心的亲切表情，“你知道，于公于私，你一直都是我最关心的人，也是我着重培养的人才，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
穆融的话术果然来了，一个经纪人的基本技能展开，舌灿莲花地说服善雨城交代真相。
善雨城有所准备，推拒了好几次之后，最终装作为难的样子被他说服，拿出他刚才在渠道里买的电子版伪检查报告给穆融看。
“穆哥，这个我只给你看，你可得帮我保密……上个月查出来的。”
那份伪造的精神检查报告，表明善雨城患有轻度抑郁症，并且伴随双向情感障碍，精神分裂症。
虽然伪造的报告有模有样，但如果刚才他不藏着这么久，穆融恐怕也很难相信这份报告的真实性。
穆融看他的眼神变了又变，善雨城什么时候患上了精神病？精分？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现在自己面前的善雨城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你……这种事情居然一直瞒着我……也怪我，最近都忙别的事情，疏忽了对你的关心，小金也没有一直跟着你。”
穆融说的小金是善雨城的助理金科拉，由于善雨城的行程稀疏，金科拉这段时间都是兼任着另一个艺人的助理之一，两头跑，并没有经常在他身边。
善雨城收回手机：“该抱歉的是我，我这边的医生本来预计按时吃药就会稳定好转，没想到现在病情更加恶化。”
“你那边医生？什么医生？”穆融不无诧异地问。
“是……一个朋友找的医生，在海外口碑非常好。”
善雨城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穆融一眼，穆融一下子明白，应该是黎欧找的医生，甚至，善雨城的精神疾病，可能就是被黎欧搞出来的？
这黎欧跟善雨城，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善雨城突然要退圈，多半也是黎欧的要求吧？
“你先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吧。”
穆融最终叹了一口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既然你那边有很好的医生，你就配合医生好好治疗，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这边你之后的那些活动，我会尽量都帮你推掉，不过，你……确定吗？那《百兽图》呢？”
《百兽图》是一部A+级制作的古偶网剧，预期很有希望小火，善雨城好不容易拿到那部剧的男四号，虽然戏份不多，但是人设还挺适合他，是他今年唯一可能有点水花的项目，当初为了求穆融给他拿下这个项目，他可没少用花招。
善雨城之前在家里翻了合同，他知道，他所有可能产生的违约金里，这部戏是最高的，而且目前，这部戏已经拍掉一大半了，他要是不继续拍完，那是真的有些可惜。
问题是他完全没学过表演，让他明天去拍戏，那不如让他明天去NASA上班。
此外，《百兽图》的剧本片段他也看了看，后面他跟男二的一些对手戏，可能是为了炒作卖腐CP，尺度直逼HBO。
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审核制度是怎样的，反正，他并不想在镜头前跟另一个男演员衣衫半解地抱在一起。
善雨城已经考虑过这件事，此时很快就回答穆融：“我看这周我只有两场做背景板的戏，希望能尽量删掉我的戏份，让我这周休息下，后面的戏，能删则删，不能的话，我就努力上。”
穆融点点头，又安慰了他几句，俩人沟通了一些重要事项，善雨城见该说的都说完了，就很快起身告辞。
穆融一时还没从善雨城这个突变中理出个最佳策略，于是也没有留他，温柔地表示让他回去好好调养，希望他早日康复，《百兽图》的戏他会帮他跟剧方沟通删减。
善雨城礼貌地告别，穆融给他倒的茶一直搁在桌子上，他一口也没有尝。
穆融送他出去，目光追着他后颈露出的白皙颈项，直到他在转角消失才收回来。
他眯了眯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先调出自己在善雨城家安装的监控，以八倍速扫视，搜寻异常。
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穆融又从小窗口里调出自己在国外购置的葡萄酒庄园规划设计图，虽然已经琢磨了八百遍，但他还是觉得可以再改进。
这座几百亩的葡萄酒庄园的地下，有他给善雨城精心准备的“金笼子”，等时机成熟，给人弄个假死的证明，就把他捉进去，白白嫩嫩的扒干净，不见阳光，关一辈子。
别怪他狠心，善雨城但凡乖一些，他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
一年多以前，善雨城拒绝被他亲吻的时候，他的心多痛啊，本来想一心呵护栽培他，却没想到，这个看似清纯的少年也是图他手上的资源，没真心跟他好。
那能怎么办？这万里挑一的模样，他这辈子上哪儿再找个一样的去？他能放手吗？能眼睁睁看着他跟着其他男人飞黄腾达吗？
不能。
那就造个笼子，关他进去，到时候心里再野，身体也不得不老实驯服。
所有的事情，都在穆融的掌控之中。
可回忆起刚才善雨城的言谈举止，穆融头一次感觉到这个人不在他的预判范围内了。
想到这，穆融用座机拨了个内线电话，给自己的助理。
穆融眯着眼看着电脑屏幕，对助理道：“帮我查查，善雨城最近详细的行程，见了什么人，巨细靡遗……”
*
善雨城走进电梯，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什么努力拍戏，不过是应付穆融的说辞，他一点也不想做演员。
他对于未来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买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回去做题，然后重新参加高考，考上他的大学。
学习，才是他擅长的领域。
回去就查下，哪个高中的补习班最适合他，他最好考个全区理科状元，能拿区里的，市里的，学校的，三份奖学金，再报名几个含金量高的数学竞赛，科技项目，那他还什么违约金就不用愁了。
至于穆融，今天的表现看上去，倒是完全合乎一个正常的经纪人，甚至好像已经忘了他曾是他的前男友。
不过谁也不知道正常的表象下面的是什么。
总之，他要尽快从娱乐圈脱身……
善雨城脑海里构想着他的锦绣前程，一边往电梯走。
走廊上，一群人迎着他走过来，其中一个男孩长得格外漂亮，是众人的中心，跟大家游刃有余的谈笑间，笑容又甜又乖。
唇红齿白，眼波流转，双眸里是夺人的春色，映照得整个走廊都发光。
而善雨城一心想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压根儿没注意到打照面走过来的人，就这么跟他擦肩而过。
男孩蓦地站住脚，回头去看善雨城的背影，笑盈盈的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波动。
奇怪……
他明明得到最新线报，善雨城今天早晨被黎欧召去临幸了，这个时间，人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见到他……怎么会……没反应？
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应该啊。
“东莲，怎么了？”
身边的人全都跟着那漂亮男孩停下来，对他很是关切。
有人注意到刚才过去的人是善雨城，嘲讽道：“噗，那家伙，不知道又做了什么下三滥的勾当，还有脸在公司摆谱。”
“东莲你别担心，那家伙要是再敢搞你，我们绝对让他身败名裂……”
……
身后的唇枪舌剑完全没有影响到善雨城，他很快进了电梯，一个念头忽然又掠过脑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打开那个GAY约会APP看了看。
那个叫狐狸的用户，依然在离他二十米以内的地方。
善雨城心脏里有什么微小地跳了跳，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就是很在意。没道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理性告诉自己关掉APP，忘记这个跟他的人生没有关系的人。
结果页面没退出，向下滚了滚，狐狸的个人简介滑到底部，露出了一段藏在下面的英文。
Butifyoutameme，thenweshallneedeachother.（但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
是《小王子》里狐狸对小王子说的一句台词。单提出来，没有读过那本书的人，可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善雨城明白。
他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缓缓移动，把狐狸的个人简介再从头到尾地读了一遍：
“如果你够优秀，不要钱也是可以的
……
Butifyoutameme，thenweshallneedeachother.”
善雨城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诡谲的手抓住了。
他返回电梯上了二楼，快步回到那家书吧。
看到那个戴着黑帽子的熟悉身影依然坐在窗边的卡座上，善雨城被扯住的心脏终于放松，收到正反馈般的心悦感随之蔓延而出，扩散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再度向那个身影走去。
既然人已经近在眼前，那就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