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雨城想了想：“我觉得?如果?他是有真心地爱你,那你对于他的意义远不止那么多……虽然这么从哲学的角度讲，我也不清楚爱是什么……可能是一个人一生要慢慢去修行的一种技能吧，是一种精深的修行,有缘分的人，就会一起修行。”
“嗯,那你呢？”
“我？”
“对，我刚才说完了我害怕的事情,我想知道,你会害怕什么。”
晏瞳微微仰起头,更加凑近了他一些。
“我害怕什么……”
善雨城思维发散地想了想，跟晏瞳接吻时尝到的酒味，还有刚才喝的酒，好像都滑入了他的肺腑间,在他身体里游走，让他体内也跟着有些发热，浑身更加放松舒适。
“是啊。”
晏瞳温柔而小声的气音，在他耳边呢喃引导，“你之前跟我说，你母亲养你跟你弟弟很不容易,还跟你的前继父离婚了……”
“对。”
善雨城低下头，闭上眼睛,感觉晏瞳的呼吸落在他脸上,痒酥酥的，“你之前可能猜到了，我小时候前继父会背着我妈妈骂我打我，
我小时候头发的颜色更浅，是那种浅金色,他好像特别看不顺眼我头发，说我是鬼子的野种，会揪着我的头发扯，把我的脑袋往桌子上?磕，磕肿了我妈回来看见，我继父就装糊涂，说孩子不知道在哪摔了一跤……”
“那你给你妈告状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我没想过告诉我妈……而且那时候，好像我没觉得?我继父有错，我只知道我不是我妈亲生的，也知道自己长得跟别的小孩不一样，继父那样教训我，似乎是合情合理的，而且……我妈跟我继父关系已经不好了，我不想他们再为了我吵架……”
次日，片场。
在镜头面前骑马一个人经过城墙下的阿月浑子，刚因为自己是奸细的身份败露，被参加人类地下军团的女主和?男二赶出来。
新一天的朝阳缓缓升起，照在他孤独的侧颜上?，他失去了让他这辈子第一次心动爱慕，也是将他从地狱中救赎出来的人，他的神情悲痛欲绝。
善雨城在马背上?低着头，眼睑半垂，脑海里回想这昨晚他跟晏瞳在床上?说的话。
继父还曾经把他带到城市另一头公交车终点站的垃圾场，让他站在那里等自己回来，打算就这么甩了他。
晏瞳说：“你上?次跟我说都是小事，这是小事吗？”
“不是吗？我这不活得好好的……”
“可是这样的事情伤害了你啊，让你活得那么负重，怀疑自己的价值，怀疑自己天生是不应该被宠爱的人……”
善雨城的思维缓慢地在记忆之海里摸索着，露出些微的疑惑：“我没有怀疑我自己的价值啊。”
“是吗，那你怎么会觉得?你配不上?你喜欢的人呢？”
“那是事实啊，他身边，群星璀璨，我呢，你不知道，我一开始光是为了不被退学，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三年级的时候，我因为数学成绩特别好被特招到那个市重点小学，可是我其他学科跟不上?，尤其是语文?，
那个学校的教学质量太高了，半期考试的时候，我的总分全年级倒数第一，班主任跟我说，贫困特长生其他学科可以不优秀，但也不能是个瘸腿，我要准备好被退学……
我不想被退学，这所学校免我的学费，我妈和?弟弟知道我被这个学校录取了，高兴得逢人就说，如果?我被退学，他们会被别人嘲笑的……
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去找了我们学校一位优秀的学长，请求他帮忙……”
那是善雨城第一次跟北塘祈说话。
第一次见到北塘祈，是开学的第一天，在开学典礼上?，北塘祈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走上讲台讲话，台下一片黑压压的小学生脑袋，善雨城是其中之一。
他抬头看见北塘祈，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真好听，人也那么好看，眼里好像有光。
然后他就在学校的很多地方都会遇到北塘祈，食堂，走廊里，操场上，校门口，因为北塘祈太显眼了，他长得高挑英挺，所有人的校服都是同款，但北塘祈不知怎么就把校服穿得格外好看，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男孩女孩，一举一动都那么优雅又温和，好像是孩子们的国王。
善雨城看到过女孩子在食堂里直接走到北塘祈的餐桌前，说：“嗨，祈哥。”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身上，“祈哥也觉得?我们学校的校服太丑了吧？让老师改改可以吗？这个地方，这花纹，太土啦……”
还有跟他告状一样地说：“我们新换的自然课老师糟透了，祈哥拜托帮我们讲讲，换个新老师吧。”
“我们老师不准我们用修正液和?计算器——可超市里的收银员都能用计算器，凭什么我们小学生就不能用？祈哥，您评评理，这是不是违反了人权？”
……
善雨城觉得?很神奇，要说这位叫北塘祈的学长总是帮别人解决校园疑难杂症，但又没看到他繁忙奔波的样子，他不知道北塘祈是怎么在背地里解决别人问题的，放学的时候，倒是会看到网球场边，他跟一群男孩子在草坪上打网球。
善雨城故意走那条路经过，北塘祈正在下场的间隙靠在球场边的座椅上?写数学作业。
他好像解错了一道题，皱起眉毛，拿着橡皮擦不耐烦地擦着纸页，把纸页都擦皱了，脸上显出善雨城以前从未在他的脸上见到过的不爽。
啊，原来小国王也有不高兴的时候。
原来他那张完美的脸上，不是只会露出完美的微笑。
善雨城觉得?他好可爱，心里直痒痒。
尤其是还听到北塘祈跟旁边的小伙伴抱怨：“好烦，不想做数学作业。”
“那我帮你写啊哥。”小伙伴立刻说。
北塘祈犹豫一秒，直起身体继续拿着橡皮擦擦干净练习簿：“不行，你写的字一点也不像我……”
很多个黄昏之后，那一天放学后的下午，担心自己会被退学的善雨城，一鼓作气走到了北塘祈面前。
北塘祈抬起头，看向走到自己面前的这个陌生的低年级学弟，金发碧眼，他却没有显出诧异的表情，而是露出他脸上最常见的那种完美的淡淡微笑，问他：“什么事啊？”
善雨城被他的笑?容鼓励，原本觉得?很难说出口的话，也一下子就说了出来。
他说：“我听我同学说，你挺会帮助人的，我语文太差了，要被退学，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可以帮你写数学作业。”
金色的斜阳倾洒在他们身上?，安静的空气中，善雨城好像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他发现北塘祈的睫毛真的很长，很漂亮，他很想用手指碰一碰。
心里担心着被拒绝，善雨城又紧张地补充说：“你们五年级的数学题我会做，而且，我可以模仿你的字迹，真的……”
他压低了声音，“我妈没时间给我听写英语单词，她的签名都是我模仿的，老师从来没有识破过。”
“……”
沉默又维持了几秒，北塘祈望着他笑?了起来，不是刚才那种淡淡的微笑，而是一种更灿烂的阳光的笑?容。
善雨城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么美的笑?容。
许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都能立刻感觉到他当时胸膛里的那种怦然心动。
北塘祈因为他笑?了。
是给他的笑?容，不是给别人的，眼里看着他，那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灵气和?温柔，让他错觉自己的灵魂一下子被面前的人看得?透透彻彻。
北塘祈把旁边的草稿纸和?习题册放在他手上?：“好啊，你先写几道题来我看看，嗯，你叫什么名?字？”
……
善雨城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身前的晏瞳，回忆着遥远却又仿佛发生在昨天的童年：“后来，我的语文成绩被拯救了，我没有被退学，我学会了写跟他一样好看的字，我还成为了他的小弟，可以跟他一个桌子吃饭，跟他学打网球，跟他参加夏令营……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都被我一个人占尽了呢。
很多时候早上醒来我都不敢相信，我怕这是个美梦，一不小心就会碎，我就会回到现实里。
毕竟，我听到那位哥哥跟不少人说过那样的话，
比如——你看看你自己的成绩单，如果?你再不努力点学习，我们以后出去玩不会带你了。
你以为你做得?那玩意儿真的很有创意？四年级有个学妹比你做得?好多了，你自己怎么拿的这个奖你自己心里清楚。
还有——你哭什么哭，小姑娘都没哭，你爸妈对你够宠溺了你知道吗？少爷你可不是地球的中心，你这么优越的条件，别在这儿跟我犯矫情。
他不是说说而已，他总是能为身边的人找到目标，航行的方向，而他的脑海里自然也有所有的人按照理想发展是什么模样，这个模样不一定固定是某个形状，但我觉得?，他脑海里有一套他自己的标准，那些在他的鞭策下还是达不到标准的人，就会逐渐被他淘汰……
对，他只扶植优秀的苗子，不好的，就会淘汰。”
“你害怕被他觉得?不够优秀，被他淘汰？”
“当然了……我总是骗他说他的作业我半小时就写完了，其实我写了整整三个多小时，查了很多资料……我其实学东西不快，起步还晚，我只能花更多的时间来追赶。”
晏瞳道：“你觉得?你自己很笨？”
“是啊，就算是我最擅长的数学，我也不是别人所以为的天赋流，我考那个分数，别人都以为我只练习了三套题，其实我背着他们偷偷多做了六七套，
我还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绪，考差了我会很崩溃……有时候他拿我给别人当榜样，当正面教材，夸我处变不惊，夸我胜不骄，败不馁……我的天啊。”
善雨城笑了起来，“他不知道我心里其实慌得?一批，只不过别人烦躁崩溃的时候会表现出来，我会假装淡定而已……”
晏瞳想起小学时善雨城刚跳级到他们班上，第一次月考，数学他没考进前十名?，午餐的时候他就听人说，善雨城一个人在操场树底下坐着，在很奇怪地捏核桃。
他过去找他，打算安慰，走到善雨城旁边时，善雨城脚边满地都是被捏开的核桃。
他说：“小雨，你没事吧？”
善雨城过了一会儿才把头抬起来，对他露出平静的浅笑?，说：“没事啊，就是前晚上?没睡好，昨天考试瞌睡了，下次一定不会了，哥，你吃核桃吗？”
然后善雨城就帮他把核桃外面的那层褐色苦皮都剥得干干净净，把嫩生生的核桃放在他手里：“很好吃的。”
当时他看着善雨城白嫩的手掌里红红的痕迹，心疼地想问他痛不痛。
甚至想握住他的手帮他吹一吹。
但他想到善雨城既然不想被他看到他情绪低落的一面，应该不想被他当成小姑娘那样安慰，会有损他的颜面。
于是他便没有再说什么软话。
他知道善雨城自尊心强，也知道他背后偷偷努力，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面，家境贫寒的少年在奋斗的道路上，自然比他们更辛苦更负重，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但他从没听善雨城说过，他有多怕害怕被他淘汰，他有多么想在他面前做个天才。
如果?善雨城的目标是假装毫不费劲，游刃有余，那他在自己面前，已经非常成功了。
善雨城也不知道，当初他三年级半期考试的综合成绩，并不是全班倒数第一，他的语文并没有那么差，是当时有位人物想让他儿子插班进来，于是改了善雨城一些学科的分数，想让他表面上公平地被退学。
善雨城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曾经是对精英教育比较激进，对善雨城的期望也很高，他想要把身边的人都打造成完美的样子，那是他少年时的中二病作祟。
随着长大，他的观念逐渐改变，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那么多，留名?青史的伟人也未必可爱。
他早已不希望善雨城搞学业那么辛苦，而是暗自期盼他多点时间跟自己消遣，但善雨城显得那样野心勃勃，他便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去牵绊他的脚步，他自然要帮助他去自我实现。
早知道，他不如早点在自习室给善雨城宽衣解带，一边做一边跟他说：“Raining，以后不要读那么多书了好不好？你一天天的越来越聪明，我怕我家的软饭日后留不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还不甜吗？（震声！）
北塘祈：吃软饭和吃我，你二选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