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莫端礼反手将书合上，轻轻拍了一下阮柠的脑门：
“不好好看书，东张西望做什么？”
她撅起嘴，不开心的瞪了他一眼：
“别敲我头……”
莫端礼走到阮柠身旁，拿起她手中的书，就这那页考问她：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从这往下背。”
“额……人心之动，物之使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额……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比音而乐之，及……及……及……”
磕磕绊绊背了没几句，她就想不起来了，低下头，羞愧地捂住脸。
“我忘了下一句……”
“及干戚羽旄，谓之乐。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
莫端礼将书放回她面前，分明是训斥的话，偏偏没带一丝感情：
“亏你跟扁鹆学了几年琴，连一篇《乐记》都背不上。心性越发焦躁不定，几次三番往外看。”
她吐了吐舌头，怂怂地辩解：
“能不能背《乐记》和我会不会弹琴可没什么关联，你这样说，师父肯定要怪我败坏他名声。”
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击桌面，漫不经心地说：
“近日宫里都在传，你与含章殿的南越殿下关系匪浅。每日，他都要来华乐宫中呆上几个时辰。扁鹆离宫后，你似乎浮躁了些。这几日念书总走神，天天往外看，是在看他何时来吗？”
她忽而抬起头，明亮的眼眸直直对上他深沉的眼神：
“先生你不是从来不听流言吗？怎么今日还问起我来了？”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
阮柠脸色变了一下，微抿了下唇，意味深长地说：
“这可真不像是你能说出的话。”
莫端礼说的这句话出自战国楚宋玉《风赋》。
意思是：枳树枝节杆弯曲，因此有鸟在上面筑巢；气流从洞穴里流过，就形成了风。事物是依靠它凭借的东西形成的，凭借的东西不同，今天的风和气就与寻常不同。
不难听出，莫端礼这句话是有责怪她的意思。
注意到她下撇的嘴角，明显小公主有些不开心了，他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
“公主知道我不喜这番言论，却还借此回应公主，公主便该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空穴来风，不知多少人会这么想。
他提起这件茬，原本也是想提醒她一下。
毕竟身份尴尬，她又是个女孩子，与宣疏走的太近，未免引人猜测。
索性她与宣疏年纪都还小，年纪要再大些，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先生不必担忧，华乐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认真地说完，她笑了一下，眼眸清澈而坚定。
所有人都让她离宣疏远一些，可她愿意排除万难，只为了能和他在一起。
这样，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公主一直都是聪明人。”
以同样认真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思虑片刻，他又道：
“看公主此刻也没心思背书了，先下课罢。公主晚间记得温习功课，明日我再来抽背。”
说完，他理了下衣服，拿着一卷疏，潇潇洒洒的离开了。
出宫殿的路上恰巧与那个尚且矮他半头的少年擦肩而过，他下意识随着少年的离开而转头。
目光深远地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他问身边引路的太监：
“那位殿下每日都什么时辰来这里？”
太监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宣疏的背影，接着又低下头，恭恭敬敬地答道：
“回先生话，殿下每日在先生下课前半个时辰到华乐宫偏殿等公主下课。”
原来如此，怪不得小丫头总忍不住往外看，果然是在看宣疏。
他今日下课下得早，才撞见了宣疏。
直到宣疏消失在一片悠然的竹林小路中，他才收回视线，淡淡道：
“走罢。”
提前下了课，早半个时辰瞧见宣疏，小公主开心的很。
双手撑在书桌上，她笑眯眯地看向宣疏。
宣疏走到她不远处，看见另一张桌子上莫端礼留下的字，他来的早了些，侍婢还没将书桌收拾好。
宣纸上只有两个字：静心。
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字上，欣赏了好一会儿，慢斯条理的夸赞：
“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龙飞凤舞，萃于临安。笔势有力，活泼舒缓。公主得他为师，字定如龙翔凤跃。”
她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因为染了她笔墨而无精打采的宣纸，羞怯地抽出下面那张干净的宣纸覆盖在自己的墨迹上。
掩盖好自己的拙作后，她不好意思的说：
“我不曾在书法上用过心，字写的不好。”
他温和的笑了，轻声道：
“不必担忧，公主还小，有大把时间去练字。”
她转了转眼珠，绕开自己的书桌，走到他面前，潦草磨了几下墨，用毛笔沾了墨递给他：
“你写个字给我看看呗。”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着点了点头：“公主想让我写什么字？”
“嗯，”她撑着下巴慢悠悠地说：
“灼灼，桃花灼灼的灼。”
他依言写下了这两个字，放下笔。
她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的说：
“灼灼，是我的小名。”
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波澜不惊地对上她亮晶晶的星眸，他宣纸转了个方向：
“公主请看。”
她凑过去看他的字，扬眉毫不吝啬的赞美道：“果真字如其人，宣疏，你这字可不比莫端礼差。”
相比较莫端礼的字，咋一看，宣疏的字更内敛清秀些，再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字暗藏锋锐，少年人的傲气，心中沟壑全藏在温和的外表下。
“公主谬赞。”
短暂相处这几日，他发现这位小公主爱极了夸奖人，刚开始他总是无所适从甚至有些反感，现在已经习惯得能面不改色地回她话。
“宣疏，我喜欢你的字，你能教我吗？”
他眼眸微动，视线不经意掠过莫端礼写下的静心二字，沉默片刻，他说：
“莫公子的字确实不适合公主，公主若不嫌麻烦，愿意从头学起，疏自然不会拒绝。”
“不麻烦，”她连忙摆手，“那就这么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