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庭不着痕迹地拍了拍阮柠,接着说:
“殿下意下如何?”
宣疏将目光从阮柠身上收回,他看向阮清庭道:
“能与太子殿下对弈,是疏之幸。”
阮柠惊喜的抬头,便见着少年柔和的侧脸,似乎是发现了她的目光,他微侧脸,与她四目相对:
“公主可要在一旁观棋?”
眼瞳深处,皆是星河。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听见他的话,不假思索地点头。
看见妹妹眼睛粘在宣疏身上拼命点头的模样,阮清庭心里有些不舒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故意问她:
“那灼灼觉得谁会赢呢?”
阮柠干笑一身,拉着阮清庭的胳膊晃了晃,一边用小眼神看宣疏一边说:
“我当然希望阿兄赢…”
阮清庭心满意足了,他看向宣疏道:
“殿下请。”
两人入座,各执一子。
阮柠坐在中间,吩咐人拿了一盘干果,她用手撑着下巴,认真的看着棋局,时不时抬起头看看阮清庭,看看宣疏。
瞧见棋局偏向阮清庭,她会蹙眉,担忧地看向宣疏,见棋局偏向宣疏,她会瞪一眼宣疏,然后叹一生气,拿一个干果递给阮清庭。
时间长了,她发现两个旗鼓相当,你吃我几子,我压你几子,就觉得没意思了。
小姑娘看着看着竟睡着了。
阮清庭低头凝视着她的睡颜,嘴角微微上扬,他放轻声音道:
“灼灼是个很机灵的丫头,但她没什么心机,也没什大志向。”
作为从小看着妹妹长大的兄长,他将她看的很清。
宣疏也将目光放在了阮柠身上,抿唇不语。
阮清庭转眸,食指与中指夹着黑子,没有丝毫迟疑地落下了一子:
“当然,有我在,灼灼无需费这些心思,什么磨难算计,我都会替她挡着。”
宣疏轻轻笑了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的对着阮清庭:
“太子与公主兄妹情深。”
“殿下此前从未与灼灼有过交集,近日却来往频繁。灼灼倒许久没见过我这个兄长了。”
阮清庭的语气很随意,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宣疏将棋子放回棋盒,偏头看了眼阮柠,接着目不斜视,从容不迫道:
“太子殿下爱妹心切,怀疑疏对公主图谋不轨,实属正常。”
没想到他会挑破,阮清庭诧异地看向宣疏,默了片刻,不紧不慢道:
“灼灼是我唯一的妹妹,宫中人多嘴杂,殿下心思剔透,不会不知。”
宣疏神色不变,薄唇微动,不卑不亢:
“疏如今进退不得,处境艰难,公主玲珑剔透,纯真和善,琴音识人心。能与公主相识,疏心甚欢喜。”
阮清庭凝眸看了他片刻,他神色端正,眼神清和,于黑白之道,深思熟虑,步步为营,棋风矫健,可见他城府深沉。
叹了一口气,阮清庭站起身,伸手轻柔的抱起阮柠,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才转身看向宣疏:
“今日之棋便下到这,有空我再与殿下切磋。”
三两步走到宣疏面前,心潮起伏,最终阮清庭低声说道:
“竹老先生品行人人称道,清庭相信,殿下也定然是清贵有德的君子。”
宣疏垂下眼眸:
“太子殿下温润如玉,是为谦谦君子。”
至于他,算不上。
阮柠醒来的时候,只有宣疏坐在窗边手执书卷。
她睡眼惺忪得揉着眼睛,掀开被子下了床,径直走到他身旁:
“怎么只有你,我阿兄呢?”
他放下书卷,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半张脸照的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他语气清淡:
“太子殿下有事先回去了。”
一边说,他一边倒了一杯清茶,给她润嗓。
她大咧咧接过,仰头喝了,用袖子擦了唇边水渍:
“你们俩谁赢了?”
“棋局未完,输赢尚未定。”
“哦,”她拉长了音节,拿起他放下的书,翻了几页,草草看了,都是治国策,她又放下书卷,背靠着桌子:
“第一次去含章殿,我曾无意间听见竹先生的授课内容,”
她蓦然转身,黑溜溜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泰然自若的眼睛:
“宣疏,你对这些很感兴趣吗?”
看着小公主认真的眼神,他笑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这正如公主出生皇家,无所谓兴趣。”
“宣疏,你活的好累。”
他神色募然一凛,接着又听见小公主老神在在的补充:
“我也曾学过这些,可我实在看不下去,学这些课业着实累了些。”
听完,他先是叹一口气,而后浅笑看着阮柠:
“公主,可否为疏弹一曲。”
“当然可以,你想听什么?”
小公主兴冲冲地凑到他面前。
“《招渡》,你常弹的那首。”
“好。”
她跑去拿了琴,调好调,坐直身体,开始弹奏。
《招渡》一曲流传已久,曲谱传了来了,谱曲者究竟何许人也却无人能确切的说出了。
有人说,谱曲者是失了知己的文豪。
有人说,谱曲者是仕途失意的才子归山当了隐士,郁郁不平,终此一身。
还有人说,谱曲者是末代君王宵衣旰食,终究不能匡扶天下于倾倒。
无论是哪种,都是悲凉。
这首曲,不同的人弹出的是不同的感觉,但不论是哪种,传达的都是哀怨愁思。
一曲终了,她双手搭在琴弦上:
“这首曲子不好。”
“确实不好。”
他点点头:
“然,此曲由公主弹与疏听,此不善中之善。”
他站起身,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轻轻放在了她手边:
“那日你过生辰,我未曾前去。这几日,你日日为我弹琴,算是君子之交。此玉名为芙蓉双鱼,便赠予公主,当做生辰礼,愿公主福泽不断,永享富贵荣宠。”
这是他刚出生时,他的母后专门请人打造的,算是如今的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
她拿起玉佩对着着阳光照了照,温润有光泽,油细粉糯,远观不觉花哨,细赏顿觉光彩烨人。
玉是极好的玉。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这玉佩你既给了我,那我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她当着他的面将玉佩戴在了脖子上。
“宣疏,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她狡黠地转了转眼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往而不来,亦非礼也。
一来一往,是礼,亦是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