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
宣疏留下四个字,便离开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照出一身落寞。
阮柠默默记住这个日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嘴角忍不住上扬。
“但恨功名薄,竹帛无所宣。”
一字一顿的念完,莫端礼将宣纸放回阮柠面前,目光停在纸上的黑字上,神色莫测道:
“公主的字,变化很大。”
阮柠尴尬的笑了一下,从底下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挡住他的目光,心虚地说:
“先生的字,刚正锋锐,有气节。我愚钝的很,实在学不会。偶然见着一副好字,瞧着还挺好看,便留心学了几日。”
他沉着脸看阮柠,她立刻对他摆出一个笑脸,久久凝视后,他收回视线,不咸不淡道:
“公主既然不喜欢我的字,那便不用学了。”
察觉到莫端礼的不悦,阮柠原本想辩驳道“先生的字,属实难学。”,最后看见他冷漠的脸色,还是选择低头沉默不语。
“公主不必为难,人各有所爱。”
他说这话的语气柔和了些,听不出生气的意味,目光掠过她乌黑的发顶,他神色恢复如常,打开书卷。
接下来,莫端礼还和之前一样教导她,语气,态度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阮柠总觉得他憋着一股气。
莫端礼心里确实憋着一股气,他也不知这股气从何而来。
阮柠是跟着他学习,可没必要字非得按他的练。
平心而论,他的字,并不适合女孩子,尤其是,她字底散发的散漫和这字的形态十分违和。
但是,一天天见着她字体越来越不像他,开始偏向总来华乐宫中的那个人时,他心中莫名烦躁,甚至生出了一股无名气。
莫端礼授课结束后,合上书,直接往外走,正巧合进屋送水果的虞美人擦肩而过。
“女君,莫先生今日看起来不太对劲。”
见他面目严肃,脚步不停的向外走,虞美人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道。
阮柠懒懒得靠着椅背,转悠着笔,无奈地说:
“他可得气一阵子呢,这几日,可有冷脸色看了。”
说到这里,她立刻直起身,翻开书,头一次勤奋的开始温习:
“我可得夹起尾巴做人,不能给他发脾气的机会。”
“莫先生为何会生气?”
虞美人将果盘放在书桌上,一边整理略有些凌乱桌面,一边问。
“唔,大约是因为我总学不好他的字,转去学宣疏的字罢。”
虞美人瞧见阮柠练手的字 小心翼翼的捧起:
“婢子瞧着,倒也是殿下的字更适合公主。”
她叹气,看着页面上为了方便她理解莫端礼注释的几行小字:“他对我费了不少心思,为着我张牙舞爪的字也伤神许久。此事,倒底是我理亏。”
“听说,他最近在找宋尛含先生的《蜀州行愿帖》,你去阿兄那帮我问问,可知这字帖的去处?”
“是,女君。”
看着虞美人出了门,她挥退了屋里其他的丫头,抱着书,走到床边一头倒在床上: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艰难险阻不曾断。”
从阮清庭那知道了《蜀州行愿帖》的下落,阮柠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字帖拿到手。
她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字帖。
切,不就是一副字,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得出这么个结论后,她将字帖放回盒子里,拍拍手:
“去,派人把字帖送到丞相府,就说是我孝敬先生的。”
字帖是虞美人亲自去送的,当时莫解忧正在和莫端礼探讨棋艺,知道了虞美人的来意,他一抬眼,倒是没有推辞,直接收了:
“她倒有心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其他人低着头没看见,坐在他旁边的莫解忧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她偏头移开视线。
华乐公主的生辰宴,她未能前去,却也知道华乐公主一曲动京城,坊间全是这位公主的传闻,将她说的天上的仙女一般。
而她对这位公主的印象却是不可一世的睥睨,和那句高高在上的“汝何以与吾同学琴?”
直截了当,不留情面,叫当时的她羞愧地恨不得钻进地面里。
她实在是对这位公主喜欢不起来,可她最敬重的哥哥偏偏与其关系匪浅。
她与莫端礼相处的时间其实很少,莫端礼平时忙的很,早间给小公主授课,下午自己又得读书,偶有空闲,家中其他姊妹又会缠着他。
这样算下来,她与他的关系倒不如他和小公主的关系亲近了。
待虞美人走后,她看着莫端礼沉迷字帖的模样,叹息道:
“华乐公主与哥哥关系真好。”
“她也当了我将近五年的学生,师生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莫端礼拿着字帖的手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着,他将字帖收好: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静静地看着莫端礼一步一步走出去,眼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她轻声笑了,语气中带着似有似无的嘲讽:
“哥哥可真维护她的名节,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他就不高兴了。之前,怎么就没见他不高兴呢…”
果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第二日,莫端礼明显变得和善了,看阮柠的眼神也正常了。
阮柠也松了一口气。
日出日落,潮涨潮降,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
到了宣疏生辰的那天,阮柠送了一个木刻的人,是她按着宣疏的模样亲手雕刻的。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废了不少木材,才雕刻出一个勉强能看的。
她将木盒推到宣疏面前,十分不好意思:
“你回去再看罢。第一次刻木人人,没什么经验。你若是嫌弃,我也没法子,只能等明年了。”
见宣疏看着木盒,久久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她疑惑的问:
“怎么了,你不想收吗?”
“没有,”他将木盒放入袖中,抬头看向她的眼睛明亮如星辰:“只是没想到,公主会如此用心。”
华乐公主最近醉心雕刻的事,他也听说了,可他怎么也没想过,她是为了他的生辰。
隐约想起,送她玉佩那日,她似乎问过他的生辰。
当时,他也想到她大抵是要回礼。
因着他的生辰是在十月份,还有一段时日,她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这回事,便告诉了她。
却没想到,她会记到现在。
“小事小事,”她笑着摆摆手:“以后我每年都给你雕一个木人人,你也要记着每年都要送我礼物。有往有来,是礼也。”
他也笑了,袖中的放在木盒上的指尖微微发热:
“公主言之有理。”
“呀,宣疏,我还没对你说贺词呢。”
她端正身子,他也顺着她的动作正襟危坐。
看着他摆出认真倾听的表情,她微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眼神微变。
小公主继续说:
“这句话的意思是——”
“宣疏,我希望你每年生辰都有我陪在你身边。”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句话在他的唇齿间荡漾出缱绻的味道,他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笑颜:
“好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