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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看来,林婉月现在的状态实在是诡异极了。
她本来点了三支檀香,敛起衣襟低身拜了三拜,谁知一起身,整个人就呆住了,仰头看着那神像,眼神直愣愣的,口中喃喃自语。
同来的姐妹们都是心里一惊,推推搡搡却也没有敢叫她。
“这是被魇住了。”有人低声说。
“别乱说,这是什么地方?哪里有孤魂野鬼敢来的?”
她们窃窃私语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怕是冲撞了哪位神明。”
很快她们中的一个就转身匆匆寻找柳神庙中的道士和庙祝去了,这个时候的人们是很信奉神神鬼鬼这一套的,每个人长到现在这个年纪,脑子里都有些神神秘秘的禁忌知识储备。
比如说,这种时候断然不能直接上前叫醒林婉月。
否则是很容易出事的。
于是一些人留下照看她,有经常来往柳神庙的人就去找庙祝。
然而就在那个人正要冲出殿门时,林婉月在众人的注视下突然神志清明地回过头来,说:“我没事了。”
她眼神灵动,嘴角含笑,依然是平日里在朋友面前常有的落落大方:“刚才只是突然心有所感……”
她带着歉意说:“抱歉,接下来可能没办法继续拜祭了,我想要休息一下。”
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
虽然这个日子是很重要,为了今日的游玩,同行的人们都是提前做好了各种安排,精心打扮过才出门来的,可是林婉月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们送你回去吧,今天街上人太多了……”
林婉月微笑着拒绝:“不用了,你们玩,我突然有点累而已,可能是前段时间太忙了没有休息好,没必要坏了大家兴致。”
最后她好不容易才从朋友的关切下脱身,却并没有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回家休息,而是分辨了一下方向,向正殿的方向走去。
她轻声说:“我是进不去正殿的,但是陛下携太子前来祭拜时,站在外面也能看到鸾架。”
林婉月周围空无一人,只在不远处有人挎着篮子在树下玩乐。
她这话自然不是对她们说的。
柳炎歌过了明路附在林婉月身上,说起话来也有了底气。
“那我们去看看?”
她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知道威帝时燕葛,武帝是九儿吗?九儿之后是燕云接任?”
燕葛四十岁有余就卸任云游,八十余才寿终正寝,当时燕九也已经六十余,柳炎歌是见过燕云的。
燕云是燕九从海军中挑选的孤女,被燕九收归膝下时已经十四岁,心性和天赋都展露无遗,是难得的在政务战争上都有天赋的女人。燕九将她收归膝下后,也将她介绍给柳炎歌和燕葛,但燕云和柳炎歌的关系并不像她和燕九一样亲密。
毕竟中间隔了一辈,而且那个时候柳炎歌最主要的任务还是陪伴着燕葛,让她好好度过迟暮之时。
林婉月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如今当政的正是燕云陛下,自威帝逝世到如今,已经有三十年,二十年前武帝撒手人寰,陛下登基,执政到如今。”
柳炎歌不由有些晃神。
“到现在……竟然也才三十年吗……”
可她在苏软软那里,在冉清秋那里,已经活过了好久好久……这时光的悖错让她一时间有些难过。
对于她来说,时间确实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对于燕葛来说,这三十年时间,已经是生死相隔的天堑。
附身于己身的神明陷入了沉默,林婉月没再说什么,径直向正殿走去。
她是很清楚柳神与威帝武帝之间的感情之深厚的。或许神明不会低眉看人间,可两任帝王如此深切的怀念,到底也还是能让神明也为之动容的吧。
想到这里,林婉月的思绪倏然横生枝节,既然柳神看中她,那么很久之后,她会不会也像那两位帝王一样,让她为之动容呢?
林婉月突然想要做一个好人。
一个连神明也会庇佑的纯善之人。
但很快她就把这个志向抛之脑后了,纯不纯善的过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得先占一个前排观礼的好位置。
人人都知道午时过后天子携百官入正殿拜祭一位神明两位帝王。
正殿前的广场上挨挨挤挤,人流之密集,是就连禁卫军都没办法控制,只得让葛衣军上前维护秩序以免发生踩踏事件的程度。
为了在午时之后的典礼上能看到天子的衣角而不是其他人的屁股,很有一部分从两三天前就开始来排队了。
总之林婉月挤不进去。
不要说前排了,她刚靠近人群,披散在身后的飘逸长发就差点儿被挤的一团糟,好在头皮刚传来一阵撕扯,她就立刻退了出来,准备另寻她法。
林婉月的身子骨不弱,作为梁上书院的优秀毕业生,她是有仔细练过武艺的,虽然和葛衣军的人不能比,但是也足够用了。
可是当人群挤成一个肉饼的时候,身子骨再强健都没有作用的。
林婉月仰头看了看天色,知道午时要到了。
她答应了柳神要去观礼的,怎么能食言呢?
林婉月抬手从手腕上扯下用来做装饰的丝带,缠在脑后将头发扎起,微微眯起双眼,在人群中搜索那些穿着葛衣的女兵。
她是刑官。
虽然级别低到不能随陛下一起入庙祭拜,但也够用了。
林婉月拿出刑官的腰牌,硬是以权谋私,在天子车架即将到来之际,在人群里开出一条血路,将柳炎歌带到了前排。
“这个视角真的好奇异……”柳炎歌默默开口说。“之前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看过她们。”
林婉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接什么好。
她位卑权轻,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没有办法呀。
不过她心思灵敏,很快就从自怨自艾中反应过来,知道柳炎歌并不是这个意思,恐怕只是突然思绪翻滚,又陷入回忆之中罢了。
这个时候,只要不说话就好了。
秋日的太阳虽然凉爽,但林婉月挤在拥挤的人群中,到处都是人群的热气,很快她额上点的花钿就开始糊了,她虽然看不到,也能感觉到那种诡异的触感,默默地将新衣的袖子折一折去擦脸。
她静静地在人群里站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听到远处传来的欢呼。
欢呼声越来越近。
“车架要到了。”
附身在她身上那个神明,乖乖地说:“是哎。”
林婉月因为人群而郁结的心思就突然松快了。
“柳神若是见到了陛下,准备怎么做呢?要去相见吗?”
“那还是不了。”柳炎歌说:“其实我和燕云不熟……而且她皇帝做的好好的,我一个姥姥辈的人突然出现,坐在她脑袋上,肯定要闹的不愉快了。”
皇帝是至高无上的位置,做惯了皇帝的人,是很难忍受头顶上再有个随便什么人的。
但如果是燕九的话,柳炎歌也就去了。
她和燕九是很熟的,不用太担心这种问题。
燕云就算了。
“以后我就跟着你啦。”柳炎歌笑眯眯地说:“请多指教呀,林大人。”
林婉月眼帘微微抬起,突然就觉得她那糊了一脸的妆容,物有所值。
“我的荣幸。”她笑着说。
燕云的车架近了,林婉月抬起眼睛,注视着当今天子。
她是见过燕云的,梁上书院的学生们毕业时,天子都要按例去致辞。后来做了刑官,她也跟着上司出入过宫廷,她对天子的圣颜没什么好奇心,只是那位柳神在催促而已。
“我看看,燕云已经长这么大了呀。”柳炎歌说:“我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只有一米四呢,现在长得这么高。\\\"
林婉月还以为她要夸一夸当今天子武德充沛,结果柳炎歌话锋一转,说:“看来九儿果然是个天才,就连孩子都养的这样好。”
林婉月:“……”
在漫天欢呼声和激动的平民百姓之中,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沾染到丝毫狂热。
她简单地说:“陛下年轻时,数次出海远航,领兵灭敌,武艺是很让人敬佩的。”
柳炎歌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抬头看看燕云,说:“可她现在也不老呀,才四五十岁,也不是回忆当年勇的时候吧。”
林婉月在人声鼎沸之中,轻声说:“自从诞下太子,陛下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柳炎歌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正在这时,燕云的车架逐渐从她眼前驶过去了,她看到紧随其后两个稍小些的车架。
一个穿着葛衣,不施脂粉的女子跟在燕云之后,嘴角微微含笑,向百姓们挥手示意,而在她之后,一个衣着华美的少年坐在车上,往这边投来一瞥。
柳炎歌有些懵。
她问:“太子是——”
林婉月轻笑出声,说:“柳神大人,你觉得呢?”
柳炎歌不是傻瓜。
“燕云生了一个孩子……”
好巧不巧,生了一个儿子。
“前面那位是——?”
林婉月好整以暇地解释说:“燕绝殿下是从葛衣军抱养来的孤女,抱回来的时候年岁还小,还没来得及立太子,第二年陛下就怀孕了。”
“之后陛下生下了燕远殿下,前年才立了太子。”
当时林婉月刚从梁上书院毕业,就搅进了立太子的风波中,一直沉沦到今日。
柳炎歌明白她到这个世界来,要做什么了。
她问:“你选择了燕绝,是吗?”
林婉月笑了。
没错,正是如此。
“为了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