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静静地坐在枣子树下,太安抬头看着天空。
“你怎么?”董小南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将一个咸鸭蛋塞进他手里。
“我在想紫琴姑娘。”
“她怎么?”
太安贴近董小南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不觉得,她就像是那个,传说中的‘红颜祸水’吗?”
董小南略吃一惊,眸中顿时浮出不满:“太安,不许你胡说!”
“我说的都是事实嘛!”
“她怎么祸水了?”
“你看她两眼一眨一眨,就像是会勾人魂魄似地,孙少爷的心啊,早就着落在她的身上了。”
“你的魂,是不是也被她勾去了?”董小南凑到他耳边,也压低嗓音道。
“你这死妮子。”太安瞪她一眼,“我全是为你好呢,你却只管来打马虎眼,倘若少爷真变了心,那个时候,你就算哭,也哭不出来!”
“太安,我是说真的,我不介意少爷跟谁好。”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少爷吗?喜欢一个人,不是就总想跟他在一起吗?”
董小南没有言语,抬头看着天空——她是喜欢少爷不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少爷和紫琴在一起,更加合适。
“小南。”太安拍拍她的手背,“老实说,你是不是有别的想法儿?”
“想法儿?”董小南偏着脑袋——有吗?有别的想法吗?她只是觉得,如今的生活,似乎太过安逸。
“你有想过去很远的地方吗?”
“很远是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太安同样迷惘。
满天的星星照着这两个迷惘的孩子。
“少爷,您满腹才学,为何不进京赶考呢?”
“你的意思是,做官?”
“对。”
“为什么做官?”
“当然是——治国安民,施展男儿大丈夫的抱负。”
“治国安民?”孙睿鸣淡然地笑了,“你看当今天下,那些大小官吏,有几个,是真心实意治国安民的?我怕自己去了,非但不能治国安民,反而会处处受人排挤,倒还不如现在轻松自在地好。”
“那倒也是。”薛紫琴点头,“以公子的性情,怕不适合官场里那些勾心斗角,倒是闲云野鹤的好。”
孙睿鸣情不自禁一拍手掌:“你这话,倒是颇合我的心意。”
紫琴不禁微微红了双颊:“公子情怀高洁,远非一般人可比,不去红尘中惹是非,倒也好。”
“姑娘呢?姑娘心里是怎生想的?”
“我……”薛紫琴定定地看着孙睿鸣,眸中流露出几许怅然——对于未来,她的脑海里已经朦胧有些轮廓,却不便道出。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忘情。
“公子。”薛紫琴也知此举不妥,迅疾低头,“夜已深了,小女先行告辞。”
“等等。”孙睿鸣将她叫住,自旁边木架上,取了件布袍,替她轻轻披在身上,“去吧。”
薛紫琴挑眸又瞧了他一眼,方转身离去。
孙睿鸣怔怔地站在原处,目送她走出门外,方才依稀回过神来。
在庄上又呆了数天,太安终于收拾行装回镇上去了,董小南把他送到大路上,才折身返回。
薛紫琴也回了自己的小院,木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孙睿鸣把书桌收拾得一尘不染,取了本《春秋》,坐在桌前研读,董小南并不去吵他,自己拿了绣绷,坐在葡萄架下,一针一线细细地绣着。
眼瞅着一只蝴蝶就快完工,一个人忽然气喘吁吁从田埂上飞奔而来:“少爷,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孙睿鸣放下书册,自屋里走出。
“那个,三少爷中了毒,大院里现在乱成一团。”
“中毒?”孙睿鸣脸上微微变色,继而定下神来,“仔细说清楚。”
“是这样,早晨孙少爷吃了一碗孙福买的豆腐脑,不知怎地就闹起肚子来,送到镇上药铺里,大夫说,是误食了乌头。”
“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呢,”家丁一脸焦急,不停用手抹着额上的汗,“二夫人哭得死去活来,拿了绳子,说要上吊呢。”
孙睿鸣的眸色这下是真全冷了——上吊?正好,那就让她上去。
“二少爷——”家人一看他的表情,心中暗暗叫苦——二少爷不会不理此事吧?
想想倒也是,当初若不是二夫人折腾,二少爷怎会搬离孙家?既然已经离开孙家,那孙家不管发生什么事,自然是与他不相干的,倒也怨不得他袖手旁观。
“这件事,”孙睿鸣咬着舌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我一会儿,就去镇上。”
“哦。”家丁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先回去吧。”
“是。”
等家丁离去,孙睿鸣才进屋收拾了两三样东西,再度出门。
“小南,我去镇上一趟。”
“知道了,少爷。”
迈着急促的脚步,孙睿鸣穿过一条条田埂,上了泥土大道,招手拦下辆马车,朝镇上而去。
到得镇上生药铺一看,果见里里外外围了不少的人,孙睿鸣略一思忖,绕道自后门而入,果见孙睿龙躺在一张木凳上,脸色惨淡如纸。
“不是老夫不肯救,实在是……”掌柜抬抬眼镜,一脸为难。
“大夫,您行行好,您行行好。”一个挽着发髻的妇人,摇着大夫的胳膊,不停苦求,“这孩子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不能就这样没了……”
“我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是,可是我——”
孙睿鸣不理他们,近前两步,伸手搭上孙睿龙的脉搏,掌柜一看见他,顿时长长松了口气:“好了,你家二少爷来了。”
李氏略略松口气,又过来一把将孙睿鸣扯住,便一把泪水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二少爷啊,睿龙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李妈妈。”孙睿鸣十分淡然的三个字,却成功止住李氏的哭泣,“您先到一旁歇着。”
“嗳嗳。”李氏连连点头,退到一旁。
“掌柜。”
“嗳。”
“按我的方子,立即煎两碗汤来。”
“是。”
不多会儿,掌柜果然按孙睿鸣开出的方子,煎来两碗药汤送上,孙睿鸣撬开孙睿龙紧闭的牙关,慢慢给他灌下去。
没一会儿,孙睿龙的面色恢复了红润,张口“哇”地接连吐出几口污血。
孙睿鸣取来毛巾,轻轻拭去他唇角的污血。
瞅见孙睿鸣,孙睿龙立即“哇”地哭出声来,张臂将孙睿鸣抱住,口中不住地喊道:“二哥,我,我再也不回去,再也不回去了……”
“你别慌。”孙睿鸣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且仔细告诉大哥,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早晨起来,和往常一样,喝了碗豆浆,然后肚子里就像翻江倒海一样,疼得厉害……”
“谁给你买的豆浆?”
“周福。”
孙睿龙心中略一思忖,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轻轻拍打着孙睿龙的后背道:“你还是回孙家大院去,从此,别再胡乱吃任何人给的东西,闭门读书,不要理外间的事。”
“二哥?”孙睿龙瞪大双眼,余悸未消地看着他。
“如果你相信二哥,就照二哥说的去做。”
“嗯。”孙睿龙擦去脸上的泪痕,微微点头。
安抚好孙睿龙,孙睿鸣又同掌柜结算了房钱,这才带着孙睿龙走出生药铺,先带他去成衣铺挑了套新衣裳,又去书斋买了几本书并笔墨纸砚,孙睿鸣这才带着孙睿龙,走进镇上唯一一家茶楼。
没有人知道,那天孙睿鸣对孙睿龙说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孙睿龙性情大变,回到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里除了吃饭,便是发奋读书,家下人纷纷纳罕,暗道孙家出了一个书呆子还不够,还有第二个不成?
金玉娥却不理会这许多,见自家宝贝儿子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自然欢天喜地,只是她这个母亲实在太不称职,不过嘱咐下人给孙睿龙弄些好吃好喝的补补身子,照旧风流快活去。
不久,这些事便在镇子上传开了,有说孙睿鸣傻冒的,放着那么一大座宅子居然不要,有说金玉娥不成体统的,老是偷人家汉子,有说孙家败落的,总而言之,人语纷杂。
太安自然也没少听说这些事,却也半句不吭声儿,他最近也跟孙睿鸣学得些“沉默是金”的品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只埋头认真做他的帐,每一本帐薄拿起来,都是漂漂亮亮的。
“太安。”
这天,一个伙计走到柜台前,伸手拍拍台面。
“嗯。”太安专注于手上的事,根本不理他。
“我说太安。”伙计不禁提高了嗓门儿,“你成天只知道摆开这些个,到底累不累啊?攒那么多银子做什么?还不如去花楼里快活快活?”
太安抬头,淡淡看他一眼。
“太安?”伙计侧头瞅他,“你是不是个男人啊?”
“是男人,就一定要上花楼吗?”
伙计一怔,接着嘻嘻笑道:“太安,你该不会是有相好的了吧?她管着你,不许你在外胡来?”
太安低下头去,继续看帐本。
“好好好,”伙计无可奈何,“我不跟你说那么多,你既然存着那么些银子,且先给我一二十两,如何?”
“做什么使?”
“当然是——”伙计本来想说实情,可转念一想,却道,“想给自家老娘买些好吃的,如何?”
“撒谎。”太安一语戳破他的谎言,“你娘前两年就没了,难道你又认了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