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孙睿鸣再次拱手,“这天下,始终都是天下,殿下有如探囊取物,何妨退一步?”
康河王并不言语,而是转头瞧向代世容,希望从他那里听到一些好的建议。
“殿下所虑,和孙先生的谏言,都不无道理,其实,殿下可隐于林,而怀天下,至于部众,可散之,也可聚之。”
“哦?”康河王眸光一闪。
“这取天下,”代世容走到桌边,拿起一面旗帜,轻轻地插在王都上,“宜徐徐图之,万不可轻躁贸进,否则易生激变,反惹祸灾,再则,天下者,人人想得之,殿下何妨缓称王,广纳粮,高筑墙?”
“大妙!”康河王点头称善,“便以两位之计。”
一时,孙睿鸣和代世容出帐,代世容因道:“睿鸣兄,不若我们换个地方,好好饮一杯,如何?”
“行。”孙睿鸣点头,便与代世容寻了个僻静处,代世容让他稍坐,自己去找了些酒菜,两人对坐,慢慢地吃喝。
“我观睿鸣兄,算得上是风雅一类人物,与俗者全然不同,令人好生称羡。”
“不敢当。”孙睿鸣一拱手,“代兄的满腹才情,也在当世诸人之上。”
“你我二人,”代世容举杯,“不管将来如何,且请记着今日之情分。”
“是。”孙睿鸣与他碰了个满杯,仰头一口喝尽。
眼瞅着夜色黑暗下来,孙睿鸣方才站起,回到自己营帐之中,倒头睡下,却不由想起董小南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小皎儿……
不如,他心内一动,霍地坐起身来——反正眼下无事,不如自己寻个机会,暂且离营,回去看看妻儿。
次日,孙睿鸣便向康河王提及此事,康河王一听,脸上流露出几分难色,显得无比地踌躇,与往常的杀伐决断全然不同。
“孙先生,非走不可么?”
“是。”孙睿鸣点头,“某离家多日,对娇妻幼女很是眷恋。”
“这原也是人之常情。”康河王颔首,却有千言万意,从内心里而言,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愿意看着孙睿鸣离去,因为他深知此人确实是个人材,故此想笼络,不过这些日子来观其行止,凡名利财色,一概不去,与俗众辈全然不同。
康河王在帐中来回踱了数步,末了道:“论理我不该拦你,可是——罢了,且取千金,赠与孙先生。”
“无功不受禄,”孙睿鸣摆手,“只需一百金即可。”
“孙先生之气度,果与常人迥异。”康河王再叹,当下便令人取来美酒,斟满一大碗,递与孙睿鸣,“以此,为先生助行,愿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孙睿鸣也举起碗,与他对碰一杯,然后携了百金飘然而去。
恰时代世容正倚在帐边,等孙睿鸣出门老远,方才言道:“殿下,此人一去,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康河王微惊。
代世容眼里闪过丝锐光:“殿下倘若此际后悔,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
“殿下可派人,诛杀之。”
“你——”
“此人将来,必成殿下之大患。”
“你与他,不是惺惺相惜么?”
“卑职也是全心全意为殿下着想,不欲殿将来鸿图霸计受阴。”
康河王将手一摆:“将来如何,将来再说吧,此人实是天地间一奇材,我断不忍心毁之。”
代世容听如此说,再没有言语,自来图成霸业者,一为命,二为时,三为运,三者缺一不可,倘若是缺少其中任何一样,断难成事。
“商量咱们眼下的事吧。”康河王言罢,转身复入帐篷。
却说孙睿鸣一路紧赶慢赶,只为早些回家与妻儿相聚,哪晓得这日行至奉义城,却撞见十数名乱军正劫掳百姓,调戏妇女,孙睿鸣心中窝火,正欲上前阻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地传来,却是另一支军队冲至,将先前那些乱军统统给赶走了。
“楚宏兄!”孙睿鸣忽然惊喜地叫起来。
马背上的白衣男子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孙睿鸣,眸色顿时一亮,当即跳下马背,扔了马鞭,大步流星朝孙睿鸣走来。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拍着彼此的背,忍不住一阵唏嘘感叹。
“楚宏兄,”孙睿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真地加入义军了?”
“当然。”楚宏毫不迟疑地点头。
“现在在哪里高就?”
楚宏兄神秘一笑,并不答言,孙睿鸣细观其观面色,见他比起下山时壮实了不少,眉宇间也没有了当初的阴郁,看样子下山后的日子颇为顺当。
“睿鸣兄,且喝一杯,如何?”
“好。”
“且让我去吩咐一声儿。”
楚宏说完,转头叫来一名头顶模样的男子,细吩咐了两句,那头领自去,楚宏这才折回到孙睿鸣身边,伸手搭着他的肩,把他拽进一家酒铺里。
那酒铺已然被乱军糟蹋得不成模样,酒铺老板蹲在地上,正抱着头满脸愁苦,他娘子要死不活地躺在角落,看模样是刚刚被那起兵痞子糟蹋过,楚宏暗自摇头,从腰间摸出银子,轻轻搁在柜台上,自取酒取菜,与孙睿鸣对坐吃喝。
“多日没有睿鸣兄的消息,不知睿鸣兄去了哪里?”
孙睿鸣便把在康河王帐下任幕僚之事简单说了下,楚宏挟了几片干笋放进嘴里,细嚼了几下咽入腹中,点头道:“我也听说过此人,倒算个英杰。”
“他宅心仁厚,待人宽和,知人善任,我在他帐中日久,竟没能发现他有什么大的不足之处。”
楚宏转着酒杯,久久不语。
孙睿鸣并不知他眼下有何打算,于是也就没有多嘴,只是吃菜,喝酒。
“对了,你既在他帐下,为何却到了这里?”
“恰好军中无事,故此想回山里看看。”
“什么时候再下山?”
“这个——”孙睿鸣定睛看看楚宏,“不知楚兄你——”
楚宏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道:“此处非说话之地,咱们今夜且寻个秘密地儿,促膝长谈。”
“甚好。”楚宏点头。
当下两人喝完酒吃完菜,便即起身出了小酒馆,楚宏找了匹坐骑给孙睿鸣,把他带到自己的“军营”。
孙睿鸣看时,却见尚是一个很不成气候的队伍,只有几百名士兵,到处显得破败不堪,见他们进去,士兵们端着碗围过来,楚宏摆摆手,他们方各自散去。
进得帐内,却见设施也极简陋,板床木桌,只壁上悬着一把宝剑,熠熠生辉。
楚宏却并无任何窘色,坦然邀孙睿鸣坐下。
孙睿鸣瞧瞧帐外,因道:“这支队伍,是楚宏兄拉起来的?”
“说来不算,我下山之后,无意救了位义军统领,这些人马都是他的,大多数出身襄背一带农家,老实说根本不谙兵法战阵,只是迫于生计,不得已造反,那义军统领也深知自己并无领军之能,怕再带着他们,只会让手下白白葬送性命,故此把领军之权都交给了我。”
“如此说来,”孙睿鸣深思,“楚宏兄现在,竟然是连一个立足之处也无?”
“正是如此。”楚宏还是那般坦然,“枉我自负才高,现在却不得不日日思虑这帮人的生计。”
“楚家家世巨富,若是未遭洗劫,倒也不难筹措银两……”孙睿鸣细思,“不知这些人里头,可有善经营者?”
楚宏摇头:“一时倒没发现。”
“我却有个主意。”
“什么?”
“眼下江淮一带的稻米即将成熟,楚宏兄何妨前往收购一些,再卖往京都,定然获利颇丰。”
“对啊!”楚宏双眼一亮,重重地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却把这事给忘了,到底是你见多识广。”
“哪里,我不过班门弄斧,楚兄大家出身,当不会为这些事难住。”
“既这么着,明日我便安排得力的人手去做。”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瞅着帐外天色黑尽,有士兵送来饭菜,孙睿鸣看时,见也十分地俭淡,他就着吃了,是夜两人躺在同一张炕上,又叙了许久的话,方略略有睦倦意,于是呼吸均匀地睡去。
次日孙睿鸣醒来,却见床畔已空,却有阵阵喊杀声从帐外传来,他披衣而起,大步走出帐篷,却见楚宏身沐阳光,正指挥士兵们进行训练,这些出身田畴的人虽不懂行伍,却极能吃苦,按照楚宏的指挥,练得一板一眼。
直到操练结束,吃过午饭,孙睿鸣方才和楚宏说起回山上之事,楚宏允诺,亲自将孙睿鸣送至驿道上,方才打马返回。
孙睿鸣一路紧赶慢赶,于第三日上回到山里,一望见那片树林,他却像是凭添了无穷力气,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打开小屋的门,却见董小南安静地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小皎儿。
孙睿鸣的心一下子变得十分地安定,他将脚步放得极轻极缓,慢慢走到床边,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娇妻幼子。
忽然,董小南的身子动了动,然后睁开眼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均觉得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睿鸣……”终于,董小南张开双臂,一把将孙睿鸣给抱住。
“小南……”孙睿鸣喃喃,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哇哇……”旁边的小皎儿忽然睁开眼来,张嘴大哭。
“不哭不哭啊。”孙睿鸣赶紧从怀中掏出糖葫芦串,递到小皎儿面前。
小皎儿拿着糖葫芦串,顿时不哭不叫了,张嘴咬了一颗,然后甜甜地笑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
“傻丫头……我说过,不会有事的。”孙睿鸣轻声安慰着她。
夫妻俩静静地偎在一起,许久没有言语。
董小南并没有问他山下的时,只是眷恋着这一刻的温暖。
“想我吗?”孙睿鸣低头,亲吻着她的前额。
“嗯。”董小南低头。
“有没有什么蠢东西跑进来?”
听他这么着,董小南不禁扑嗤一声笑了:“你结的好阵法,哪有什么蠢东西能够闯进来?”
“真的?”孙睿鸣的双眼顿时亮了。
“当然是真的。”
孙睿鸣彻底地放心了,然后不禁把手探进董小南的衣襟里,轻轻揉弄着她的圆满,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董小南推他:“皎儿在呢,等晚上吧,等晚上皎儿睡着了再说。”
听了这话,孙睿鸣方才罢手,把小皎儿接过来,轻轻地拍哄着:“皎儿乖,有没有想爹爹?”
“爹爹——”小皎儿偏着头,眼里闪过丝疑惑的光,然后露出牙齿十分可爱地笑了笑。
“嗳……”孙睿鸣顿时觉得快慰无比,抱着小皎儿亲了又亲,亲了又亲,小皎儿咯咯地笑起来。
“你且在这儿陪着小皎,我去做饭。”董小南刚要下地,却被孙睿鸣拦住,“你只管躺着,还是我去吧。”
董小南甜甜地笑了,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下地。
孙睿鸣出了屋子,四下里仔细检查一番,确定阵法没有任何疏漏,才走进厨房,仔细地开始做饭,没一会儿,他便做好几个饭菜端进屋里。
董小南已经放好了小木桌,孙睿鸣把饭菜搁在上面,两人相对吃起来。
“好像……”
“什么?”
“好像又回到从前的日子,轻松,惬意。”
“睿鸣……”董小南眼里露出几许恳求。
“什么?”
“这次回来,你可不可以不走了?”
孙睿鸣屏住了呼吸,他想过,董小南会这样说——天下间哪对夫妻,不是天天巴望着,时刻在一处,同吃同睡,耳鬓厮磨,恩恩爱爱,才显得两人的好来,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