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鸣兄。”
少时,待秦运离去,楚宏方才看着孙睿鸣,微微笑道:“你何时竟变成道学先生了?”
“像吗?”孙睿鸣淡然一笑。
“像,我看是像极了。”
“你说像,那便像吧。”孙睿鸣也不与之争,索性站起身来,走到屋外。
此时已傍晚,橘红色的夕阳缓缓往山下坠去,晚霞如练,倒映在溪水之中,看着这般灵动的景色,孙睿鸣忽然觉得一颗心被无形的力量所填满——这浩然天地,渺渺苍穹,原本就是造化神功,却到底被污浊人心给弄脏了。
世人只是一味追逐名利财色,贪名,贪利,贪财,贪色,一味地求多,可还记得这淡然随心四字?却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
罢了。
非同道中人,到底是说不到一处。
秦运到底是性躁之人,爱那红尘中的热闹,受不了谷中清静,于是第六日上头,便向两人作辞,两人也不挽留,将他礼送出门。
谷中再次安静下来,眼瞅着到了初冬,天气渐渐地冷了,这日清早起来,却见外面飘起零星小雪花,一朵朵渐满枝丫,看上去别有一番风情意味。
楚宏倚门而立,因道:“这景致,倘若用水墨丹青绘下来,倒是极妙。”
“这有何难?”孙睿鸣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镇上买些笔墨纸砚来。”
“闲来无事,咱们同往吧。”
两人出青龙谷,至山下小镇,原本想着买了物什就回,经过一户农家时,却见一伙人正从门里锅碗瓢盆什么的,统统地给扔出来。
“姓邓的,你家女儿呢?”
“把你家女儿交出来!”
“真是遭孽哦,这邓矮子一向老实,不招谁不惹谁的,也就家里一个闺女长得漂亮些,谁料竟惹来这样一场风波。”
“以前我们早劝他把闺女嫁出去,他偏不听,只想着聘一户好人家,如今怪得谁来?”
却见一个长相凶恶的男子,把一个矮个子男人拉出来,猛地掼在地上,踩住他的右腿:“说,把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邓矮子浑身抖颤,双眸紧闭,脸色雪白,却一言不发。
“不说是不是?不说老子今天杀了你!”那男人说罢,当真从腰间拔出一把长长的尖刀,对准邓矮子的胸膛就要刺下去。
当此关节,门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妇人,放声哀嚎,一把将那个男人给抱住,口里不住喊道:“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男人一个耳光,反手将她抽到地上,女人呜咽两声又跳起来。
男人愈发不耐烦,飞起一脚又把女人踢翻在地,那女人这次挣扎了很久,启唇吐出口污血,却到底没能再站起。
男人还欲施暴,边上一人终于看不过去,上前阻止道:“我说你这人……”
他话未说完,那男人双眼一楞,想管闲事那人顿时噤声,悄悄退到一旁。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到底说,还是不说?”
邓矮子咬紧牙关,挺起胸脯,看样子是拿定主意不开口了,男人低咒一声,加大力量,却听邓矮子腿骨发出“啪”的一声,竟然断裂了。
“你为什么要找他女儿?”孙睿鸣终于忍不住上前,十分淡然地问了一句。
那男人转过头来,本想发狠,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孙睿鸣双眼的刹那,他心底里却生出几许寒意。
“是这样,”他和缓面容,“这邓矮子向我借了十两银子,已有五六年没还……”
“所以呢?你就想用他女儿抵债?”孙睿鸣的嗓音格外沉稳。
“这个……”
“你现在很缺银子花?”
“倒也不是,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是不是还了你钱,你再不打他女儿的主意?”
“自然。”
“那行,十两银子我给你,放了他吧。”
男人大出意外,怔愣地盯了孙睿鸣许久,方才放开邓矮子,口内道:“算你今天走运。”
邓矮子爬起来,也不道谢,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去了。
那男人的目光立即转到孙睿鸣脸上:“银子呢?”
孙睿鸣从怀中掏出枚银锭递与他,男人接过银锭掂了掂,确定没有问题,转身走了。
“我们也走吧。”孙睿鸣转头看了楚宏一眼,两人结伴朝镇外走去。
哪晓得到得山脚下,面前忽然杀出来数个男子,个个手拿菜刀,目光凶狠,为首者喊道:“你们,留下那个买路财,便让你们过去。”
孙睿鸣和楚宏对视一眼,暗道这是从哪里杀出来的?
“怎么?没听到吗?”
孙睿鸣双手环胸,其实,他压根儿没有把眼前这帮人放在眼里,对方却只顾叫嚣。
“再说一次……”
“你们真要劫?”
“当真!”
“好吧。”孙睿鸣从腰间摸出银袋,凌空抛给他们,“今天身上只有这些。”
领头之人接过银袋,打开看了看,见里面放着约摸五十两银子,心中一喜,不过瞬间又改了主意:“瞧你们俩财大气粗的,难道只有这么些?还有什么值钱的?统统给拿出来!”
孙睿鸣心中微怒,面上却声色不动:“当真要?”
“当真!”
“那你过来。”孙睿鸣朝他招招手,对方战战兢兢走到他面前,孙睿鸣蓦地伸手,扼住他的喉咙,对方顿时变色,哇哇大叫起来。
“还要吗?”孙睿鸣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抖。
“大爷,大爷,”对方双手乱挥,“不敢了,我不敢了。”
轻哼一声,孙睿鸣把他丢开,拍了拍手掌,那人脸色灰败,屁滚尿流地去了。
“走吧。”孙睿鸣这才回到楚宏身边,拿过他手里的东西,甩上肩膀,继续朝前走去,而那些剪径的“强盗”立在两旁,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们。
“卢三哥,我们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其中一个庄稼汉道。
那领头的一直不言语,这样的事,他也确实平生未见。
在镇上明明瞧得清楚,这两人必是有钱的主儿,要不然怎么会花十两银子去救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之人?于是他们私下商议,过来干一票。
孰料竟是这么个结果。
“算了,反正,不做也已经做了。”其中一个人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觉十分地没意思,然后散伙。
回到谷里,两人仍像没事似地,孙睿鸣搬出桌子,摆上文房四宝:“你想画,便在这里好好地画,我去做饭。”
楚宏拈起笔来,看着他却是一笑:“怎么感觉你就像我媳妇儿似的?”
“说到媳妇儿,”孙睿鸣顿了顿,“你有没有考虑,再找一个?”
楚宏沉默。
孙睿鸣便不再说什么,也许,世间女子千千万,但是薛紫琴,却只有一个。
他走出屋子,先向湖中钓了几尾鱼起来,又到山里捉了只野鸡,采了些蘑菇,然后回到木屋里,先把鸡和鱼都给收拾了,再生火烧汤,等弄好一切,再去屋里,却见楚宏正对着画纸发呆。
那纸上画的,并不是什么山水雪景,而是一个人,一个浅笑婀娜的女子。
是薛紫琴。
孙睿鸣微叹,他的心事,兴许也只有他才知道了。
他便又出了屋子,自己把饭菜端上桌,慢慢地吃起来,楚宏等自己的心绪完全平静下来,方才走出屋子,端过碗吃饭。
两人一时间默默无话。
吃过饭,孙睿鸣收拾完碗筷,回到屋子里躺下,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次日清晨醒来,却见窗外阳光明亮,照得整个山谷有如琉璃世界。
孙睿鸣拿过一件外袍披上,走出屋子,却见湖里的水都已经结了冰,而楚宏正于湖上舞剑,他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身姿曼妙,让人看了顿生心旷神怡之感。
孙睿鸣又回屋子里,取来一架古琴,坐在桌边细细地挑勾细抹,那琴声有如泉水一般,在天地幻散开来。
楚宏忽然没了身影,孙睿鸣仍不以为意,慢慢地操着琴,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和这山,这水,全然融成了一体。
中午,楚宏没有回答,孙睿鸣一个人做饭吃饭,收拾好一切后去湖中散步,望着空中杳杳白云,忽然生出无穷无尽的归意。
小南,小南,你现在怎么样了呢?
冬夜。
坐在山谷里看星空,星空格外明净,那些闪烁的星星就像璀璨的钻石一般。
孙睿鸣忽然悟出某些难以言述的奥秘,起身奔回屋里,迅疾地写下来。
“请问,请问屋里有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孙睿鸣搁下笔,启门看时,却见一个姿容妍丽的女子立在雪地里,娉娉婷婷。
他不禁一怔:“姑娘你这是?”
那女子侧身一福,缓缓地道:“奴家自山下而来,迷失路途,还望公子收留则个。”
“无妨,”孙睿鸣想了想,“只是你我男女有别,同在一个屋檐下,终是不妥,要不请姑娘稍待?”
“嗯。”女子微笑点头。
孙睿鸣走出屋子,打开隔壁间的门:“姑娘,请进。”
女子提起裙幅,迈入门内,但见一切收拾得妥妥当当,遂向孙睿鸣再拜:“多谢公子。”
“没事,”孙睿鸣摆摆手,“今夜你只管在此处住下,断乎不会有人来打搅你。”
女子再三道谢,才入屋内歇下。
孙睿鸣回到自己的屋子,仍然静坐习字,蓦地,他搁下笔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屋外似有人遽速奔来,在那女子门外停下。
“小意,小意。”是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
他急促地呼唤,却久久不闻女子回答。
孙睿鸣怔了怔,起身打开门,却见淡淡月光下,一个男子长身而立。
“小意,你当真不理我了吗?”
“既然说好两不相干,你又何必追来?”
“小意,”男子的话音无比焦急,“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
“当时郡主在,当着她的面,我总不好……”
“总不好什么?”女子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怒意,“因为她是郡主,我是平民丫头,所以在你看来,我就该对她卑颜屈膝,是也不是?”
“小意……”男子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相识过。”
“小意……”男人气得跺脚,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他转头瞅见孙睿鸣立在那里,似在旁观,便歉意一笑,孙睿鸣却退入房内,轻轻地掩上门。
看来又是一对痴男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