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涉及楚宏,孙睿鸣也不好代为作答,只十分平静地道:“你放心,我会把你的话,转告于他。”
“既如此,”齐家媳妇点头,“奴家再无别话,先行告辞。”
齐家媳妇侧身蹲了个万福,转头离去,孙睿鸣目送她走远,方才转身往回走。
却说县丞醒来,却不见了齐家媳妇,他做下这等暗事,倒也不欲声张,只得自个儿忍气吞声。
却说到了施刑那日,县官看时,只有楚宏一人,自来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一人如何成奸?县官也无办法,只得将楚宏放了。
楚宏从县府大门出来,慢慢往青龙谷走,其实他心下十分地苍凉,此际只想找个没人之处,若非惦记着那个人,并不愿理会谁。
没走多远,却见孙睿鸣立在一棵树下。
楚宏默默地走过去。
“她在青柳镇的净心堂。”
楚宏淡淡地“哦”了一声,脸上无惊无喜。
“这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
“如果你想说,我就听着。”
“……一言难尽。”
孙睿鸣眉头揪了起来,淡淡扫他一眼:“那你到底跟她——”
楚宏确有满腹心事,此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末了道:“你先回谷中去,我去一趟青柳镇。”
孙睿鸣知他是要去看那齐家媳妇,倒也未加阻拦,只十分淡然地道:“那你小心。”
两人分开,各往一处去。
孙睿鸣回到谷中,董小南见只有他一人,不由疑道:“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听到楚宏出事,故此湮留。”
“出事?会出什么事?”
孙睿鸣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下。
“以楚大哥的为人……”董小南思忖,一时也想不明白。
“算了,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董小南点点头,便撇开这事不提。
“对了,小皎儿怎么样?”
“正在对面屋里陪桐儿玩呢。”
孙睿鸣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看起来,咱们家皎儿,是真喜欢桐儿啊。”
“可不是,桐儿那小模样,就跟年画上的童子似地,太招人喜欢了。”
夫妻俩说着闲话儿,一面收拾屋子,一面把所有的摆设重新挪了一下,眼瞅着晌午了,才一同去灶下生火做饭。
午饭桌上,朱复聪问起楚宏之事,孙睿鸣简略地说了,朱复聪也不好置什么褒贬,倒是蒋小意,十分关切:“如此说来,楚大哥是衷情于那齐家媳妇了?却不知那齐家媳妇,是怎生个模样?”
“女人家,就会打听这些事。”朱复聪瞪了她一眼。
蒋小意不满地撅起嘴:“怎么?你吃醋了?”
朱复聪有些哭笑不得:“你如今已经是孩子的娘,怎么还——”
“孩子他娘怎么了?孩子他娘更有风韵!”
朱复聪嗤了一声,面色十分尴尬,只得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四人说笑着吃过饭,又收拾器什,董小南和蒋小意照顾孩子,孙睿鸣带着朱复聪去山里打错。
这日他们获猎颇丰,有獐子,野鸡,野鹿,朱复聪扛着獐子往回走,口中忍不住道:“好家伙,有这些牲肉,咱们一冬都不用愁了。”
“这么早,你就想着过冬的事了?”孙睿鸣一面往前走,一面用手中的弯刀,斩去那些丛生的荆棘。
忽然,他停下脚步,双眼定定地看着前方。
“怎么了?”朱复聪疑惑地问了一句。
孙睿鸣放下獐子,往前迈出几步,弯下腰去,等他再次站起时,朱复聪便见他的臂弯里扶着一个人。
“这——”
孙睿鸣一言不发,仔细检查着对方身上的伤口,目光沉凝。
“怎么?”
“是被凶猛野兽咬伤的,看样子,这之前,此人肯定有过一场惨烈的搏斗。”
“那——”
“没事。”孙睿鸣的表现始终十分淡然,俯身背起那人,另一只手拖着野兽,继续朝前走,朱复聪屏息跟在他身后,越看越是惊奇。
他知道孙睿鸣跟其他的人“不同”,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不同法”,他似乎总是那样古道热肠,随时随地都会出手帮助他人。
回到木屋后,孙睿鸣立即将那人送进一间空屋里,让董小南烧热水,自己替那人治伤。
“楚大哥,”蒋小意抱着小桐儿倚在门外,看见这样的情形,不由赞叹道,“你也真是太好心了些,什么人都救。”
孙睿鸣并不理会,只是专注于手上之事,直到处理完伤口,方才站起身走出屋子。
接下来几天,孙睿鸣按时吃饭,细心照顾那个男人。
到得第七天头上,男人终于醒来,先是盯着四周发了许久的愣,然后发一声狂吼坐起身来。
“你在这儿很安全。”
突兀响起的男子声音,让那人一怔,他恍惚了很久,才看见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孙睿鸣把一碗骨头汤搁在桌上,转身又退了出去。
男子眼里闪过几许迟疑,他磨蹭了许久,方才下床挪到桌边,端起那碗汤一饮而尽。
填饱肚子,他又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儿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任何危险,方才大着胆子走出来,可只在屋外转了一圈,便又退了回去。
这日晚间,当孙睿鸣再次送汤进屋内时,男人终于忍不住问道:“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嗯。”
“这是哪里?”
“青龙谷。”
男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在身上四处摸了摸,摊摊手道:“我没银子。”
孙睿鸣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他一眼,便走了出去。
男子心中却更加地疑惑,看着孙睿鸣离去,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又是三天过去,男子终于确定,这山谷中十分安全,方才走出自己的屋子,找到孙睿鸣,是时孙睿鸣正蹲在地上,处理一张兽皮。
“大哥,”男子在他身边蹲下来,一面仔细地打量着孙睿鸣,一面道,“你难道就不问下,我打哪儿来,是什么地方的人,做什么营生的?”
“你愿意说,那就说。”孙睿鸣的表情还是那样平静,好像不管这男人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他都不以为意。
那男子便不言语了,转头朝四周看看:“大哥……一直都住在这里?”
“是。”孙睿鸣点点头,刚要和他细说几句,忽然站起身来,男子疑惑地转过头去,却见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正大步流星而来。
来者淡淡地看了孙睿鸣一眼,便进了旁边的屋子,而孙睿鸣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
男子在旁边瞧着这一切,只觉心中无比惊讶。
谷中又多了两个人,不过谁都没有表示出格外的好奇,日子依然和往常一样。
楚宏在屋子里自己关闭了整整十天,方才出来,当他走出来的瞬间,所有人都以为是看见了野人,但见他双眼通红,满腮胡须,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臭气,和从前那个翩翩公子的形象大为不同。
朱复聪不禁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头,孙睿鸣却十分淡然,董小南略一思忖,放下碗筷,取了只白瓷碗,盛了碗大白米饭,挟了几块肉和几筷菜,放在碗上,递给楚宏。
楚宏接过碗,埋头大吃大嚼起来。
吃罢饭,他又舀了碗汤喝下,撂了筷子起身便走。
“嗳,”蒋小意这才忍不住道,“楚大哥这次回来,好奇怪啊。”
“就是,好像心里压着大石头,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也不对。”
“睿鸣……”董小南瞅了孙睿鸣一眼,“你与他向来交情极深,不如过去问问?”
孙睿鸣摇头:“你不知道他的个性,倘若他拿定主意不开口,谁问都没有用。”
“那——”
“让他呆着吧。”孙睿鸣还是那么淡然,“不要去吵他。”
接下来一段时间,楚宏始终是那样,偶尔出去几回,也不告诉众人他在干嘛。
孙睿鸣却只安守本分,照顾自家娘子和孩子,其实小皎儿渐渐长大,董小南也比往常轻松了许多,偶尔,夫妻俩会带着小皎儿去山里,这儿逛逛,那儿转转,采摘些蘑菇野菜什么的。
“孙,孙大哥,”这天在晚饭桌上,被孙睿鸣救回来的那个“野人”突然开口,“我想了很久,应该搬出去,自食其力。”
“哦?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自己搭个屋子,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孙睿鸣点头,他现在俨然是“一谷之主”,无论说什么,其余人都会听。
“山谷里到处是空地,你自己选一块就是。”
“谢谢孙大哥。”
“不必。”孙睿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要什么,只管同我说。”
野人抬头望望董小南和蒋小意,脸上忽然浮起几许红晕,声音也变得低沉下去:“我,我……”
“如果是女人的事,这里没有,你可以自己下山去找。”
“真的?”男人顿时变得欢欣鼓舞起来,“我可以带她回山谷?”
“可以。”
“真是太好了!”男人从凳子上跳起来,跪在地上,冲孙睿鸣重重地叩头,孙睿鸣伸手把他拉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一条,男欢女爱,一定要各凭所愿。”
“是是是。”男人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地疼她,爱她。”
孙睿鸣便不说什么了。
晚上,董小南哄睡了小皎儿,凑到孙睿鸣身边,忍不住道:“你如今倒成了一家之主了,要照顾这些人吃,喝,拉,撒,一应事体全都包了。”
“你埋怨我了?”孙睿鸣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还是,你觉得心里憋屈得慌?”
“倒也没有。”董小南仔细忖度了一下,“山谷这么大,本来也可以住很多人,也显得热闹些,只是——”
“只是什么?”
“也没什么。”董小南摇头,仔细想来,自从她搬进这山谷里来后,诸事颇顺,不管是朱复聪,还有蒋小意,大家都是相敬如宾,彼此和和睦睦,倒也不觉得怎么着。
“我只是觉得,这儿似乎越来越像世外桃源了。”
“是吗?”孙睿鸣仰头靠在枕上,如果是世外桃源,那他应该开心才对,师傅也曾经说过——
脑海里一道亮光闪过,他呼地跳了起来,朝屋外奔去。
“嗳!”董小南不禁喊了一声,“你做什么去?”
“山上!”孙睿鸣响亮地应了一声,人已经没了影。
这男人!董小南从床上跳下来,紧跟着冲出去,却见孙睿鸣已然没了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