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还好吗?”
“我很好。”董小南霁颜露出微笑,“我……很幸福。”
“那就好。”太安低头看着地面。
“对了太安,你就没有……”
“没有。”不等她把话说完,太安便急切地摇头,“绝对没有。”
见他如此,董小南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太安,你这次是从哪里来?下塘村还是京城?”
“下塘村。”
“大院里的人还好吗?”
“都还好。”
“你开的酒楼,如何?”
听孙睿鸣如此问,太安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
“最近……”太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
“最近盗匪猖獗,各处又有许多散兵游勇滋扰生事,再加上地皮流氓时常来收保护费,各个商家都是苦不堪言。”
“如此说来,”孙睿鸣沉吟,“维持经营很艰难?”
“只好开支相抵吧。”
“既如此,还不如关了酒楼,另寻桩买卖去。”
“可我……只想开酒楼。”
“那就招几个得力的帮手。”
“不说这事。”太安摆摆手,“我难得来一回,还是给你们讲些山下的笑谈吧。”
于是,太安就捡路上听来的趣闻逸事,说了一些,逗得董小南用帕子捂着嘴,“咯咯”直笑,看着这样的她,太安一颗心简直要飞上天去,哪还顾得上别的——其实仔细想来,如许多年以来,他过得最快活的日子,却是在孙家大宅后的破院子里,虽然那个时候,大院里的人总是欺负少爷,可他和小南一直陪着孙睿鸣,始终不离不弃,那个时候小南还只是丫头,少爷也没有动娶她的念头。
那个时候他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和小南走到一起,他们会像大院里的家丁与丫环那样,相亲相爱,生儿育女渡过一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偏偏喜欢捉弄他?
他喜欢小南,很喜欢很喜欢。
大约是他心里的意思表露得过于明白,致使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董小南索性站起身来,提步往外走,太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
旁边,孙睿鸣轻咳一声。
太安赶紧回过头来,脸上浮起几抹红云:“少爷。”
“这么多年了,你的心意,还是没改吗?”
太安苦笑。
“你在外头做事,认识的女子也不少,难道就没有中意的?”
“她们……”太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以怎么说,如果一个人的感情那么容易改变,就不是感情了。
他好喜欢董小南,真地很喜欢,喜欢她的文静,淡雅,从容不迫,从来没有半点小心眼。
孙睿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十分淡然地道:“既来了,好歹在这里多住几天吧。”
“少爷!”太安忽然霍地站起身来,碰落桌上一只茶盏,“有句话,窝在心里很久了,我一直想说——”
“嗯?”
“我……请你,请你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照顾小南……”太安说完,迈步匆匆朝外奔去。
孙睿鸣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言语。
太安跑得快极了,他真恨不得有个地方,可以让自己钻进去,也许只有在那里,他才是安全的,可以放开怀抱,或者痛哭,或者大吼……
董小南回到屋里时,只见孙睿鸣一脸怔愣地坐在椅中,她轻步儿近前,正要说话,却发现孙睿鸣神情有异。
董小南俯低身子,轻轻地道:“睿鸣,睿……”
“你别说话。”孙睿鸣打断她,“让我静一静。”
“啊?”
孙睿鸣瞥她一眼:“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
“当初太安有没有对你说过,他……喜欢你?”
董小南低下头,看着地面,不言不语。
“这样看,是有了?”
“嗯。”董小南低头。
“你当时怎么跟他说的?”
“也没怎么说啊……”董小南脑子里快速闪过很多个念头。
“真没说?”
“嗯。”
“可是他——他心里的根,埋得很深。”
“睿鸣?”
“太安是个表面上看着老实敦厚,其实内心里十分执拗的孩子,但凡他认准的事,总是要一条道儿走到黑的,我是怕因此,而误了他的终身。”
董小南便不言语了。
这种事,怎好言语?
孙睿鸣摇头:“世间事十之八九难圆难满,得看各人造化。”
董小南捋着袖子,默默无言。
直到傍晚,太安才回来,神色已然恢复平静,他先进屋瞅了瞅,然后去灶下生火做饭。
晚饭三个人在一起吃,董小南竭力想让气氛变得和谐些,但太安只是强颜而笑。
吃罢饭,董小南和从前一样收拾碗筷,送进厨房里,太安跟过来,拿着竹涮涮碗。
“太安,酒楼里的事……辛苦吗?”
“还好。”
“对了,我新琢磨了几个菜式,明天做给你尝尝,如果觉得滋味不错,我写个单子给你,你带些山货,回去做个招牌菜,肯定卖座。”
“好。”太安点头,其实非常地心不在焉。
董小南洗好碗,一只一只搁进橱子里,却听太安轻轻地道:“以后……我可以来瞧你吗?”
“当然,随时都可以。”
太安便不说话了,或许这样,已经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他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只想随时随地地看到她,更多的话他也说不上来。
就像心里窝了一团火,时时刻刻都在燃烧。
收拾好一切,董小南递了条毛巾给太安,和他一起揩干净手,走出厨房,各自回房歇下。
太安躺在床上,满心里都是事儿,翻来覆去总是难以成眠——或许他的事,在任何一个旁边人看来,都微不足道,可是对他而言,却是整个世界。
这些年来虽说走南闯北,见了些世面,可在他心中隐得最深的,还是那一座小小的院子。
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董小南一起,共渡一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太安越是想,越是气,越是想,越是难过,他真想立即冲过去找董小南问个清楚明白,问她为什么……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幸而这里没有别人,倘若有别人,肯定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吧,真地很像一个笑话。
第二天,董小南果然做了几道拿手菜给太安,太安尝过了,确实鲜美异常,和自己往常做出来的口味完全不同,董小南又写了菜单子,让孙睿鸣找出食材,装在一个口袋里,给太安带上。
太安拿了口袋,向两人告辞,然后走出青龙谷,他一直走到谷口,还忍不住回头来,凝神细看,却见董小南立在门边,正微笑着朝他摇手,太安心里忽然一阵酸涩,然后转身一阵风似地走了。
送走太安,董小南回屋里收拾东西,却总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孙睿鸣意识到他的失落,轻声抚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太安已经是大人了,他会照顾自己的。”
董小南手搁在桌子上,摁住抹布,却想得有些出神。
“你——”
“没什么。”董小南摇头,轻叹一口气,“对了,楚大哥怎么样了?”
“这些日子总没见他。”孙睿鸣摇头。
“还好咱们俩总是在一处的。”董小南偏头瞧他,微微地笑,孙睿鸣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咱们俩不在一处,那你跟谁在一处?”
“爹爹,爹爹。”小皎儿忽然咬着一枚野果子跑进来,“蝴蝶,我要蝴蝶。”
“蝴蝶啊?”孙睿鸣俯身将她抱起,亲亲她柔嫩的小脸蛋,“好,爸爸这就去给你捉蝴蝶。”
父女俩走出门外,孙睿鸣轻轻将小皎儿放在地上,看着她欢快地朝前方跑去,捕捉那些漂亮的花蝴蝶儿。
孙睿鸣默运功力,将一只蝴蝶吸过来,任它在自己掌心蹁跹起舞,然后朝小皎儿招手:“皎儿乖,皎儿乖乖,看这是什么?”
“蝴蝶!蝴蝶!”小皎儿异常欢快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孙睿鸣的大腿,“蝴蝶儿乖乖,我要蝴蝶儿。”
孙睿鸣把蝴蝶轻轻移到她的掌心里,小皎儿看着蝴蝶,笑得可爱极了。
“蝴蝶儿乖乖,我喂你吃野果子,好不好?”小皎儿一面说,一面把野果子递到蝴蝶的小脑袋前,蝴蝶儿不住地拍着翅膀,想逃离她的掌心。
把手高高举向空中,小皎儿撒腿朝前跑去,咯咯笑得欢快极了,忽然,她脚下绊着块石头,仰面跌倒在草丛里,立即哇哇大哭起来。
孙睿鸣轻纵两步,把她给扶起来,拍掉她身上的草籽儿,柔声哄劝道:“丫头乖,丫头别哭。”
“爹爹,疼。”
“爹爹给你看看,摔哪儿了。”
孙睿鸣言罢,撩起小皎儿的裙摆,仔细看时,却见她的膝盖上有一块淤青,遂弯腰把她抱起来,朝屋子里走去。
“怎么了?”董小南正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见他们父女俩进来,遂搁下针线起身。
“小皎儿她,跌了一跤。”
“哦,让我看看。”董小南抱过小皎儿,撩起她的小裙子瞧了瞧,仔细吹了口气,“只是一点小伤,擦点药酒就好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走到抽屉旁,伸手拉开屉子,从里面翻出瓶药酒,拔去塞子,用药棉蘸了酒浆,轻轻擦着小皎儿的伤口,小皎儿痛得直咧嘴,泪珠叭哒叭哒往下掉。
“好了。”处理完伤口,董小南轻轻把她放回地面,吻吻她的额头,“丫头,出去玩吧。”
“娘亲,”小皎儿忽然扯扯她的衣角。
“怎么了?”
“我……我想桐桐了……”
“桐儿?”董小南脑海里闪过那张胖乎乎可爱的小脸,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此刻到了什么地方。”
“皎儿很想桐儿吗?”孙睿鸣又一次把小皎儿给抱起来,用胡须扎着她的小脸蛋。
“嗯。”董小南眨巴眨巴眼。
“那——让娘亲再给你生一个小弟弟,好不好?”
“小弟弟?”皎儿歪着头,随即拍着手笑起来,“好啊好啊,我喜欢小弟弟,小弟弟真可爱。”
夫妻俩相视而笑。
幸而还有这个孩子在身边,给他们增添了无穷无尽的乐趣,若非如此,人生岂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