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广远能胜上官洪吗?
虽然他上次表现优异,但大家仍持怀疑之态度,毕竟上官洪威名赫赫,不容小觑。
接下来,廖广远做了很多让人匪夷所思之事——他先把八千兵卒集中起来,进行一连串特殊的训练。
要知道,这八千兵卒也是精挑细选,且数次跟着康河王出生入死,立下许多的战功,然而经廖广远一通训练下来,仍然个个叫苦连天,终于有几个士兵忍受不了,向廖广远提出,要退出战斗营,廖广远也不劝阻,反往空地上一站,目光缓缓从八千士兵脸上扫过:“你们呢?还有谁想退出?”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士兵当中,本来有很多不堪忍受的,此际却觉遍体生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们怕苦,你们怕难,你们都想享受,都想呆在热炕头上,抱着老婆孩子,是也不是?”
士兵们鸦雀无声。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我们是义军,在朝廷眼里,我们是乱党!一旦被朝廷抓获,你们想过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众士兵们齐齐一凛!
萧瑟的风自他们头顶扫过,呜呜作响。
“是男人吗?是男人的,再怎么苦怎么难,都得给我挺下去!不是男人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校场上一片死寂。
“廖统领,我们服你!”终于,有人喊了出来!接着,呼喊之声响成一片!
“好,从今日开始,我们生在一处,死在一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凡有战役,我绝对会冲在最前面,凡是撤退,你们先走,我一个人殿后!”
所有人的心,终于被这个黑瘦的汉子所征服,就连那几个叫嚷着想要退出的士兵,也纷纷回到各自的队伍之中。
自第二日开始,整个训练变得更加井井有条,凡是廖广远一个命令下来,立即能执行到位。
“想不到,此人竟有如此能耐。”听罢亲兵的禀报,康河王陷入久久的沉思之中,他起兵十五年有余,期间胜胜败败,起起伏伏,大小战役无数,然则手下的士兵将领,没有一个具备如此强悍的韧性。
纵然高傲如孙睿鸣,也对廖广远生出一丝敬佩之意。
四十天后,廖广远至中军主帐,向康河王请命出征,康河王亲自烹酒,并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他的肩上:“倘若得胜归来,本王将授尔为大将军。”
“谢殿下!”廖广远接过酒盏一饮而尽,眸中却泛起点点晶莹,“卑职此去,输赢或可难料,倘若战死疆场,还请殿下,将卑职的骨灰送还家中。”
未料他竟然存了这样的想法,康河王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索性张开双臂将他抱住:“倘若尔不幸罹难,本王将视尔之父为己父,尔之母为己母,尔家中一切事宜,均不由操心。”
“卑职,谢殿下。”廖广远深深一躬,才转头大步流星地走出帐外,拔剑向天,一声大喊:“出发!”
九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征了,这是邯州大营自建成以来,第一次较为大型的战役,所有人都默默地关注着,希望能提早预知它的结果。
只是——
世间的酷烈,往往超过人的想象。
是以自古以来征战沙场者,多见累累白骨,少见赫赫名将。
邯州大营再次安静下来,这次的安静却和从前有极大的不同,大家担心的,已经不是能不能夺下浇州,能不能夺得军粮,更为担心的,却是那个叫作廖广远的黑汉子。
嘲讽,讥笑,玩弄,轻蔑,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当一个人豁出命去做一件事,不管这件事是否成功,他都是值得钦佩的。
夜,黑沉。
孙睿鸣潜入康河王大帐,却见他披衣而坐,正看着地图沉思。
“王爷也在担心前方战局吗?”
“嗯。”康河王点头,不由叹息一声,“无论如何,我实在不想看到他……”
“卑职也正是这个意思,”孙睿鸣顿了顿,“所以卑职想,想潜出大营去,从旁帮他一旁。”
“此法甚妥!”康河王双眼闪亮。
孙睿鸣忍不住道:“王爷,您,您心里怕是早有这层意思,对不对?”
康河王微微地笑了。
孙睿鸣实在了然,冲康河王一抱拳,便转身出了王帐,趁着夜色弥漫,直奔前方。
却说浇州城下,廖广远稳稳扎下营盘,却并不着急进攻,而是让士兵们每日里摇旗呐喊,引得浇州守军频频出视。
“报——大将军,邯州叛军来犯,嚣扰甚急。”
“哦?”上官宏稳稳坐在帅案后,手里握着卷兵书,似乎根本不曾听见前卫的话,“些许宵小辈,不用理会。”
“是。”
邯州叛军一连喝骂了十日,到第十一日忽然偃旗息鼓,整个营地静悄悄一片,竟像是人去营空。
哨卫又迅疾将此事报知上官宏,上官宏还是那幅十分淡定的模样:“知道了。”
主帅如此作为,让哨卫弄不清虚实,却又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满心纳闷退下。
等晚间,上官宏方才召来一个亲兵统领,要他带领数十轻骑出外查探情况。
统领领命而去,细探邯州军营,果见安静异常,半点人声也无。
亲兵统领让其余兵卒守在营盘外,自己孤身而入,却见整个营地黑灯瞎火,就连守营的士兵,也倒在帐边呼呼大睡。
亲兵统领又至主帐,却听里面传出一阵划拳声,还有女子的娇笑。
至此,亲兵统领心中有数了——敢情这次来的,根本是个草包,只晓得一味贪欢享乐,军纪松弛,律令全无,如此一支乌合之众,当是一击即溃。
当下,亲兵统领急煎煎赶回城中,向上官洪禀报道:“大将军无须忧虑,对方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全然不知兵为何物,将军只需给我一支人马,片刻间便可将其杀个片甲不留。”
“是吗?”上官洪却有些未置可否,他虽常年聚守浇州,并不曾正面与义军交战,然则朝廷竟要雇佣番云国的军队来击溃他们,可见其战斗力之强,如此的叛军,会是乌合之众吗?
见上官洪面现迟疑,亲兵统领心里不由有些发急,遂跪地禀道:“卑职愿率一千精卒出战,如有失误,愿受军令惩罚。”
上官洪淡淡扫他一眼:“我给你五千精卒。”
“五千?”亲兵统领闻听此言,非但不觉开怀,反而有些失望——将军这分明是,瞧不起他嘛。
不过,将军好歹同意他出征。
当下,亲兵统领便接过令箭,前去营中调了兵卒,连夜出城,果然一攻即溃,邯州军尚在梦中,被浇州兵杀了个措手不及,纷纷喊爹叫娘地逃走,亲兵统领剿获一大批军备,又押着五百名愿意归顺的俘虏回了浇州城。
进城之后,亲兵统领满怀喜悦地去向上官洪禀报,上官洪微觉意外的同时,也有些讶异——难道自己的判断出了误差?那邯州军果真如此不堪一击,他披衣出了内堂,至广场上一看,却见邯州军个个目光呆滞,衣甲散乱,行为猥琐,完全没有任何军容可言。
上官洪心中的警戒又消了几分,让亲兵统领把他们安排到各营里去做杂务。
邯州军一到了各营,对浇州的守军无论将领还是兵士,皆大力逢迎,处处讨好巴结,很快和他们打成一团。
十天。
又是十天。
邯州本营的人有些不耐烦了。
唯有代世容和康河王,始终非常地沉得住气。
第八营中。
顾千云正一杯接一杯地不住喝酒。
“顾将军,你说这一仗……”手下的士兵忍不住道。
“倒酒。”顾千云瞪了他一眼,关于前方战事,他现在是半点不想听,来到邯州营中,他本想立个头功给陈青霄看看,以示自己并非浪得虚名,哪晓得却被一小小的伙头军抢了风采,他现在正满肚子窝火呢。
手下只好不言语了。
主帐中。
康河王正和代世容神色坦然地下着棋。
“你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有睿鸣在,此仗定胜。”
“为何如此说?”
“不瞒殿下,廖广远此次出征前,卑职曾暗暗去找过他,要他说出整个作战计划。”
“然后呢?”康河王目光一跳——这样的大事,代世容竟然不曾知会于他!
“廖广远的计划可谓步步精妙,只是他漏算了一处。”
“哪一处?”
“上官洪。”
“上官洪?”
“是,上官洪身经百战,那些虚招,或能瞒得过一般的将领,对上官洪却没有一点作用,搞不好还会反被其利用,受其牵制。”
“那你的意思是?”
“廖广远此次故布疑阵,或能蒙得住上官洪一时,倘若上官洪及时醒悟,反戈一击,廖广远将溃不成军。”
“所以?”
“所以,孙睿鸣是枚暗棋,”代世容说着,凌空一划,“当上官洪反应过来,准备重新布署兵力时,睿鸣当从暗处杀出,制住上官洪,则浇州城必破!”
代世容言罢,“当”地一声将枚棋子定在棋枰上。
康河王霍地抬头!
“回来了吗?”
“回来了吗?”士兵们纷纷探头张望,半晌方见廖广远骑着匹白马缓缓走来,后面跟着数十副担架,上面躺着的,都是在此次战役中捐躯的士兵们。
“瞧这模样,难道是打败了?”
“打败了?”
“哼,就知道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也不想想,自己……”
然而,后方跟进的数十辆粮车,却禁住了所有人的话语。
粮车后面,还有数十口大箱子,更是看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圆了。
那么这一仗,到底是胜,还是败了?
却说廖广远一路行至主帐外,让所有士兵列于一旁,曲膝跪下,双手拱于额前:“卑职廖广远,前来向殿下请罪。”
帐帘起处,康河王大步迈出,亲自将廖广远扶起,口中言道:“廖将军,你这话从何说起?此次战役得胜而归,人人皆亲眼所睹。”
廖广远摇头:“是卑职轻敌,致使三百儿郎战死于浇州城下,还请殿下降罪。”
“那浇州军呢?”
“全军覆没。”
四字一出,满场皆惊。
凉风煞煞,那强大的压力,让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