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洞?”大汉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有些失神。
孙睿鸣却不由分说地,一下子捏开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冷声道:“上面牙齿十六颗,下面牙齿十六颗,你的金牙镶在哪儿?”
“你——”对方脖子一梗,“你他娘的管不着。”
“我管不着。”孙睿鸣咄咄逼人地注视着他,“好,我管不着,那你说,谁管得着?便找一个管得着的人来!”
“谁都管不着!”那大汉双眼通红,几乎像喷出血来。
孙睿鸣也曾闯荡江湖,知道对这种人,无论软硬都没有用,唯一的办法是打得他满地找牙。
只是看这地方,实在不便施展身手,他当下便微微冷笑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来着,为何来此处找晦气,算是你今儿个倒霉,遇上大爷我!”
大汉见他目光凶悍,晓得是个厉害角色,倒也不敢十分逞强,只一只手悄悄在背后招了招,却说剩下那几个人,顿时个个从腰间拔出匕首来,猛然冲向孙睿鸣!
老板尖叫一声,整个人都吓懵了,连声哀告道:“大爷,大爷们别打了,别打了。”
却见孙睿鸣仍只定定地立在台阶上,一只手仍然拽着那大汉,另一只手只轻轻地挥,那几个汉子立即横七竖八地全跌了回去,顿时把店里的桌椅压塌了一多半。
店外面早围了一圈看稀奇的百姓,见孙睿鸣如此勇悍,均不由连连称奇。
“现在,”孙睿鸣双眼紧紧地盯着大汉,“还要赔银子吗?”
大汉满口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从骨头缝里透出一股凶蛮之气,显见得的确是个亡命之徒。
他只是死瞪着孙睿鸣,良久不作声。
孙睿鸣正想着手底下整点阴的,一道懒洋洋的声线忽然从门外传来:“这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唱的是哪出啊?县衙门还在旁边呢,你们眼里也太没人了。”
汉子看见来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顿觉有了靠山,尖着嗓音叫道:“曹捕头,您快来,快来,这个人,这个人他,他无法无天,竟然敢当众滋扰生事。”
孙睿鸣转头看去,却见对方官府中打扮,但瞧模样,却又不像是县衙里的,不由有些疑惑,当下手便松了松,汉子趁着这会儿,扭脱开来,几步奔到那官差身边,一把攀住他的胳膊,连声叫道:“曹爷,快把这家伙给抓起来,快啊!”
“嚷什么嚷?”曹官差斜他一眼,淡淡拨开他的手,双眼上下打量着孙睿鸣,从表面上看去,这只是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可不知道为什么,曹甫国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同常人完全不同的劲儿。
一股难以形容的劲儿。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曹甫国将双手抱在胸前,先向孙睿鸣打了一拱,十分客气地道。
“名瑞生。”孙睿鸣脑子里一闪念,将自己的名字颠倒过来,即成化名。
“好,名先生,”曹甫国看起来,颇有几分江湖上的豪气,“看在曹某的薄面上,今日之事,不知可否揭过?”
“揭过?”孙睿鸣淡然一笑,“如何揭过?你看看这屋里的情形。”
“这样吧,”曹甫国倒半点没有流氓气息,神情宁淡得不能再宁淡,“大家都是场面上混饭吃的,双方各自退让一步——我代我家兄弟赔偿店主二百两银子,并保证我兄弟此后再不来生事,如何?”
人群中不由起了一阵议论,那大汉更是十分不满地扯了扯曹甫国的衣袖,压低嗓音道:“曹爷,这——”
“你给我闭嘴!”曹甫国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还嫌在外面丢的脸不够?”
那大汉原本异常凶悍,此刻竟乖得像只柔顺的乖猫,顿时哑口无声。
曹甫国再次看向孙睿鸣,神情十分地诚恳,按说,孙睿鸣确实有借此事大作发挥之意,未料被曹甫国如此一岔,倒真不能如何了,遂也收了脸上的怒意,淡淡道:“既如此,此事就算揭过。”
曹甫国便从怀中掏出二百两银子来,搁在旁边桌上,转头领着那一大群闹事之人去了。
等他们走远,孙睿鸣才拿起那二百两银子,至老板跟前,把银子递给他。
老板感激涕零,爬在地上冲孙睿鸣连连叩头:“谢您呐,多谢您呐。”
“快请起。”孙睿鸣将他扶起,语气神态都已经变得柔和,“请随我到楼上来,在下有几句话问。”
“是是。”
老板连连点头,跟在孙睿鸣身后上了楼。
孙睿鸣又让他坐,然后非常平静地道:“老板是此地人吗?”
“是。”
“在此开包子铺几年了?”
“已,已有十年了。”
“十年?”孙睿鸣略一沉吟,“日子可不浅,未知老板可曾与衙门中人打交道?”
“小的,小的是贫苦百姓,活在世上不过为讨口饭吃,哪里,哪里愿意招惹他们——”
“那今天这伙人?”
“哎,”老板忍不住叹气,“说起来,也是一场莫明奇妙的灾祸,小的一直老实本分,不晓得何时招惹了灾星,料来只因我这铺子在闹市区,生意未免比其他地方好了些,故此惹人嫉恨,可是小的……”
“我知道了。”孙睿鸣轻声安慰他,“你也别担心,我看那姓曹的,倒真是个办事之人,经他口说出的话,断乎不会有假,他说不让那些人来生事,自然不会有人生事。”
老板连连称是。
孙睿鸣又道:“我还想打听下,这县令大人平时的官声如何?”
“官,官声?”一提到当官的,老板眼里又开始流露出恐惧。
“你只告诉我,平日到衙里递诉状的人,多或是不多,便成。”
“呃,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十几个吧?”
“他们的诉状,都递准了么?”
“递什么准,”老板摇头,“往往都是石沉大海,音信渺茫。”
“我知道了。”孙睿鸣点头,让老板自去,然后仔细寻思了半晌——照此情形看,这县衙里,定然——
单从这县地方上的情形,乡民的情形,什么诸如此类看来,大概已知此地民风如何。
看来,自己要单去会会这县令大人,只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会呢?
孙睿鸣左思右想,一时连饭也忘记了吃,董小南实在忍不住,便从楼上走下,见他又倚在栏杆边陷入深思,当即不禁迈步近前,略带嗔意地道:“看你,又总是惦记着这,惦记着这那,却又把自己给忘了。”
“哦。”孙睿鸣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歉意一笑,“让夫人担心了。”
“我担心,那倒不要紧,只是你,别累着自个儿,总是改不了这管闲事的毛病。”
董小南说着,便要去叫老板做菜,孙睿鸣将她拦住,浅浅一笑:“丫头,这些事都有我呢,你回楼上去。”
“夫君?”
“回去。”
孙睿鸣看着董小南上了楼,方才略略放下颗心,他复又下楼,吩咐老板做饭做菜做汤,老板因着孙睿鸣仗义出手,对他格外看顾,手脚自然格外地麻利。
不多会儿,老板将饭菜送上楼,夫妻俩便相对着吃了。
饭后,孙睿鸣因见董小南眉宇间隐现倦色,便让她去歇息,自己却下了楼,走到大街上,抬目看去,却见人来人往,脚步不停。
忽然,一顶大轿自长街那头而来,在衙门前落定,轿帘打起,里面走出个瘦长身材,面白无须的男子,但见他整整衣袍,又捋了捋袖子,这才抬步走进县衙大门。
孙睿鸣心中一动,遂靠前几步,故意摘下枚玉佩往前抛出,那玉佩滚了几滚,恰好掉在一名轿夫脚下,那轿夫捡起玉佩,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抬头望向孙睿鸣:“你的?”
“是,是在下的。”孙睿鸣往前走了两步。
“给。”这轿夫看上去,倒是个淳朴之人,十分爽快地将玉佩递还给孙睿鸣,孙睿鸣连声道谢,借着由头同他套近乎:“多谢兄台,未知兄台可否移驾,同小的去酒铺喝几杯?”
那人尚在犹豫,旁边人却叫道:“喝酒?好啊,能算上哥儿几个不?”
“好说,好说。”孙睿鸣连连点头,“诸位,请随我来。”
其中一个谨慎些的便道:“这不好吧?呆会儿还得送滕老爷回呢,要是咱们都喝醉了,滕老爷还不得把咱们的皮给剥了?”
“没那么严重。”另外一名轿夫拍拍他的肩膀,“更何况,咱们在这外面也是干站着,这样吧,留个人等门儿,其他人喝酒去,回来时给等门儿加一倍酒肉便成。”
如此处置,倒也公道,于是内中一人自愿留下等门儿,其他人便与孙睿鸣一同进了县衙斜对门的酒店。
孙睿鸣叫了好几坛酒,并一只整只,五斤卤牛肉,和这帮人喝过几个来回,彼此便热络起来,孙睿鸣假作随意打听,慢慢打探明白,原来今天坐轿来的那位,是布政使滕文卫,具体商量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孙睿鸣又多灌了他们几杯,又知道了一些隐情——滕文卫和池阳县令邢岳平私交极好,两人时常来往,而且池阳县令还把自己的亲妹子,给滕文卫做了姨太太。
几个人喝了晕晕乎乎,又彼此谈得来,于是说了很多官场里的事,诸如某某给某某送了多少礼,某某于某日去逛了戏楼子,某某在某处养了房外宅,某某的夫人又吃了飞醋,不一而喻。
孙睿鸣因佯醉问道:“依诸位看来,这些官员品行如何?”
“品行?”其中一人斜了他一眼,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啊。”孙睿鸣点头,“这跟我是不是本地人,有关系吗?”
内中一人拍拍他的肩膀:“因为你不是本地人,故此还能说这样话,说这样话的,通常不外乎以下几种人。”
对方说着,竖起三根手指:“第一种,书呆子;第二种,傻子;第三种——”
他说到这里,忽然打住,整个人也像是清醒了不少,拿眼直盯着孙睿鸣:“我说,你该不会是——”
他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嗝儿:“不会是上面派来的吧?”
“什么上面不上面。”孙睿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兄台,你喝多了。”
“是吗?”对方斜着眼睛,仔细瞧了他好一会儿,“如果不是,那就是个傻子,傻子,百分之百的傻子,像你这样的傻子还能活在这世上,难得,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