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瞳孔蓦地一缩,“长月虽不知宫主心思如何,也无法揣度。长月也自知如今卑微至极,身家性命都被宫主控制掌握。只是,长月的处境与满腹的深仇,宫主皆是知晓,长月不怕身死,也能为宫主煮茶,甚至更能一心一意的效忠宫主,但还望宫主,即便要将长月推出去了,或是为棋为利刃了,也请稍稍顾及长月性命,至少,在长月大仇未报之前,莫让长月抱憾而亡。”
她的嗓音极沉极慢,卷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怅然与无力。
常日在这妖异之人面前,顶撞冲突,甚至为了活命与强大而费心费神的动着各种心思,奈何到了这一刻,也不知为何,竟是莫名的想要妥协,想将自己最无力最无奈的一面,提前透露给他。
又或许是,心里藏着太多的压抑,身体也扛着太多的仇恨,是以常日虽能坚强的忍着扛着,但也许有那么一刻,想找个人倾诉,想说着自己心底最深最深的想法。
只奈何这话一出,那人似是并不懂她心意,反倒是轻笑调侃的问:“长月公主这话,可是在祈求本宫保你性命?”
祈求吗?
长月怔了一下,本是陈杂幽远的心,也逐渐生了几分起伏。
她慕容长月此生,金枝玉叶,金贵风华,到了这刻,本是想将心里之话道出,却在别人眼中成了卑微的祈求。
然而细想一下,他说得并没错,她方才那些无力的言明,甚至妥协,又不是祈求是什么。
长月垂眸,默了许久,才缓慢出声,“若说是长月在祈求宫主,也确乃事实。”说着,目光抬眸迎上他的,极为直白的问:“只是,宫主又可应长月之求,保长月活命?”
他眸色微微一动,却是并未言话。
片刻,他修长的手指稍稍一抬,继续饮了一口热茶,而后才漫不经心的道:“长月公主这茶,煮得甚让本宫满意。如此,本宫又怎舍得让长月公主随意送死?”
长月心底微动,也不多说,只道:“有宫主这话,长月便已知足。”
他仅是笑笑,不言。
长月也无端沉默,半晌,待手中的茶稍稍凉了,她才抬眸朝他望来,缓道:“茶已饮过了,宫主可要回寝殿歇息了?”
他懒散笑望着她,慢腾腾的点了头。
长月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只道这人终于是未再生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忙起身,伸手扶他,他懒懒散散的顺着长月的力道下了软榻,而后缓慢往前。
一路上,他走得极慢,却是极为难得的并未多言,长月也缓慢往前,兀自沉默。
直至将他扶至寝殿前,长月才松开他的胳膊,恭敬告辞。
他异色深幽的瞳孔在她面上扫视半圈,笑得魅然柔和,随即便将目光落向一直站定在殿外不远的扶渊,慢腾腾的道:“你送长月公主过去。”
扶渊恭敬点头。
长月瞥了扶渊一眼,只道:“不必了,长月倒是认得回宿倾姑娘寝殿的路,是以不必麻烦。”
他勾唇轻笑,嗓音一挑,“谁说本殿要让你去宿倾的寝殿住了?”
长月触不及防的一怔,愕然观他。
他笑得邪肆魅然,“离这寝殿不远,倒有座真正的牡丹寝殿,本宫今夜心情好,便将它赏你了。”
长月神色蓦地一颤,不用猜都知晓,这宫中处处都是牡丹花开,想必这宫主自是喜欢牡丹,而今他口中所说的真正的牡丹寝殿,怕是绝对是这宫中极好的寝殿了,如此,他随意开口将那寝殿赏给她,无疑是再度会挑起花瑟的嫉妒,想必这宫中的所有女人,都将视她慕容长月为眼中钉了。
而到时候,她的风头定也会压过花瑟,成为传言中的这灵御宫宫主的最新亲睐之人。
如此,对她这初入灵御宫不过几日的人来说,绝非好事。
长月垂眸沉默,心下起伏。
片刻,那人散漫柔腻的嗓音再度自头顶响起,“本宫好心赏你寝殿,长月公主这幅模样是作何?”
长月回神,强行按捺心绪的抬眸朝他望来,直白低沉的问:“宫主,当真是要彻底将长月推向这灵御宫的风尖浪口?”
他轻笑一声,也不解释,反倒是道:“你方才在墨竹林中便说本宫在捧你,如此,那本宫就彻彻底底的捧你一回,难道长月公主觉得不好?”
长月心底再度一沉,深眼凝他,一时心绪杂乱起伏,并未立即出声。
他勾唇轻笑一时,俊容风华,然而那双修长的眼睛却是盈满兴味与有趣,继续道:“长月公主本就是金枝玉叶,世人敬仰,而今,本宫好不容易心善一回,想让你继续过回以前锦衣玉食的日子,长月公主,该出言感激才是。”
长月着实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这般决定,前几日是让她如宿倾住,分毫不顾她是否与宿倾处得好,而今却又突然赏她一座寝殿,贵然招摇!他哪里是想让她回到以前锦衣玉食的日子,分明是嫌她命大,欲再在她身上煽风点火一些,从而让她,彻彻底底的成为这灵御宫女人们的众矢之的。
长月垂眸沉默着,片刻,只道:“长月虽不知宫主为何会突然对长月这样,但长月却自知不可拒绝宫主好意。只是,我们后日便要开始离宫,前往大昭京都,是以在这宫中的最后两夜,长月可否先将宫主所送的寝殿收下,但这两夜,长月还是回宿倾的寝殿住?”
他兴味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转,“长月公主这又是何必。”说着,话锋微微一转,“怎么,还是放不下宿倾?”
她哪里是放不下宿倾,不过是不愿顶风而为罢了。
长月暗自叹了口气,努力的平复了一番心绪,只道:“宫主要将长月推向风尖浪口,长月挣扎拒绝也是无用。只是,请宫主再给长月一些时间,至少在离宫之前,先让长月在这宫中安分过完为好。待日后回得宫中,宫主再让长月入住牡丹寝殿,长月,定然从命。”
她嗓音低沉,话语不过就一个意思,想安然的在这宫中渡过最后的时间。
嗓音一落,她便抬眸,深眼认真的朝面前之人望来,却是见他面上的兴味不变,也未出声,仅是懒懒散散的仔细朝她打量。
长月也沉默不言,僵立在原地,待被他盯得久了,心底也生了几分不耐烦时,他终于是慢腾腾的出了声,“本宫本是想破例的善待你,奈何长月公主考虑的却是多。既是如此,本宫倒也不愿强人所难,反正那牡丹寝殿是赏给你了,你这两夜愿意住,那你便住,若是不愿住,便去宿倾那里呆着,只不过……”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却是顿住。
长月眉头微微一皱,深眼凝他。
片刻,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继续道:“只不过,长月公主倒是该知晓,这灵御宫并无不透风的墙,本宫今夜开口将牡丹寝殿赏给你,明日一早,这整个宫中便会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是以,无论长月公主这两夜住不住那牡丹寝殿,倒也改变不了什么。再者,本宫今日也与你说过,这灵御宫的女人们呢,个个都不可小觑,就比如,宿倾。你若是同情心或是其它心思作怪,在别的女人们那里吃了亏,本宫可不会出手搭救你,你也知晓,本宫喜美人,可不愿因为你而对本宫的美人真正动手呢。”
长月神色微变,心底也生了几分无奈与复杂。
这人心思,她着实猜不透茶。而那宿倾,她如今,竟也开始抑制不住的防备与不信了。
他说得没错,这灵御宫之人,个个都不可小觑,那宿倾能在花瑟眼皮底下安然而存,若是没点心机与本事,自是不可能。
而她与宿倾接触,却也仅看到了宿倾的直性与爱而不得的凄凉,是以只觉宿倾的遭遇也与她经历的一切产生共鸣,她忍不住将宿倾视为可交的朋友,然而她却是独独忘了,宿倾是灵御宫之人,一心爱着这妖异宫主,而她慕容长月正得这宫主特殊对待,便是那花瑟都嫉妒得要命,而那爱宫主成痴的宿倾,又怎会对她未有半分的嫉妒与不满?
心思至此,浑身都凉了几分。
再忆起宿倾突然对她好,突然贴心为她准备药澡药水,突然与她敞开心扉,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来得太快,还遥想她前几日第一次见到宿倾,也得她那般恶劣威胁,怎短短一两日后,宿倾对她就改变这么大?
再者,她今早为了宿倾,执意跟随扶渊来到东湖亭子,却又被花瑟挤兑,从而挺身而出,她不仅在这妖异之人面前敌对花瑟,更顺势扯出了温玉,但宿倾,则是全程站在一旁不言,不曾帮腔一句,而最终,她不过是被这妖异宫主软禁,虽为情所伤,而她慕容长月,却是成了花瑟与温玉的众矢之的,是以待刚离开东湖亭子,她就被温玉彻底盯上了呢。
一想到这些,似有什么悬疑要从内心撞破而出。
长月紧紧垂眸,心下沉浮不止。
正这时,头顶再度扬来一道懒散柔腻的嗓音,“长月公主站了这么久,可是想通什么了?若是想通了,是去宿倾的寝殿,还是去牡丹殿,你自行决定便好,本宫今夜倒是乏了,就不多陪了呢。”
长月蓦地回神,抬眸望他。
他则是懒懒散散的勾唇笑笑,随即便转了身,慢腾腾的朝前方殿门而去。
直至他入得殿中并掩上了殿门,一时,长月神色再度沉了沉,整个人静立不动,周遭夜风拂来,凉意灌体。
不多时,身旁有脚步声而来。
长月循声观望,便见一身黑袍的扶渊正缓步朝她靠近。
“决定好去哪儿了?”待站定在长月面前,扶渊便冷沉刚毅的问。
长月按捺心神,目光在他面上扫了片刻,低问:“扶渊公子入这宫中多久了?”
他似是未料到她会这般问,修长的墨眉稍稍挑了一下,随即道:“你若是想在我口中套出什么,无疑是徒劳。我只提醒一句,宫主所言不错,在这灵御宫宫中,所有人,都不可小觑,不得不防。”
长月微怔,没想到这扶渊也这般心思通透,连她想从他这里打听什么都知晓。
她不过是想委婉的问他觉得宿倾是怎样的人罢了,从而来验证她内心深处的波动与猜测,奈何后话却未问出口,却被他一言打断。
长月敛了敛,默了片刻,终于是放弃了后话,仅是缓道:“长月已决定好了,今夜入住宫主赏赐的牡丹寝殿,望扶渊公子带路。”
扶渊面色并无半分变化,似是早料到她会决定去这殿,只道:“既是决定好了,那便跟我来。”
嗓音一落,已是干脆的转了身,连朝前踏步的步子都显得刚毅生风。
长月忙快步跟上,不敢耽搁,这扶渊走得快,加之夜色光影朦胧,稍稍若是跟得不注意,倒是要跟掉了。
那妖异之人口中所说的牡丹寝殿,并不太远,待绕过一条落花小道,再稍稍转弯,便能见到前方不远那座巍峨耸然的宫殿。
那宫殿,檐牙高琢,气势如虹,此际,它正灯火通明,亦如大昭宫闱那般奢靡繁华。
长月细细将那宫殿打量,然而入得寝殿最外一道围墙,才见这座寝殿,竟是别有洞天。
只见围墙之内,各处都是鲜艳牡丹,色彩各异,甚至于,待随着扶渊入得寝殿内,灯火通明中,竟也会见到殿中各处都是牡丹盆栽,而殿中那些雕栏画壁上,皆刻画着牡丹花,便是那离得很高的寝殿屋顶,也是绘着成片娇艳的牡丹。
无论是低头,抬头,都会看见精致牡丹,纵是屋中的烛台,器具,皆是牡丹花形,突然间,长月只觉,这般密集的牡丹花寝殿,着实与这寝殿的名字相配,只奈何,突然面对这么多的牡丹,却也会感觉密集而又不适。
长月皱了眉,心底嘈杂,果然还是她想多了,本还以为那妖异之人赏她寝殿是为了捧她,奈何见得这么多的牡丹,心生沉重而又压抑,仿佛密集得连神经都开始紧绷了,她才终于发觉,那妖异之人依旧不曾好心,将这寝殿送给她,无疑是让她连夜里睡觉都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