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至此,长月神色也跟着颤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她便敛住了满腹的复杂与冷意,低沉沉的出了声,“没想到是宫主,倒是别来无恙了。”
她嗓音淡漠平静,却带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冷讽。
他似是未觉她的语气,反倒是笑得更为灿然,懒散道:“是啊,别来无恙。能见得长月公主还活着,本宫倒也欣慰。”
长月眉头一皱,面色更是冷了一层。
这人竟还好意思这般说,人命在他眼里,便可这般随抛随弃?
大抵是心底冷意太甚,怒意微生,她冷眼望着他异色的瞳孔,冷道:“是啊,长月还活着,宫主可是失望了?”
他修长的眉宇稍稍一挑,随即笑得兴味盎然,明知故问,“长月公主这是何话?”
此番无疑是逃脱不得了,长月也泄了气,随即破罐子破摔的干脆坐在了地上,冷沉道:“宫主将长月推下马车,任由长月被山贼围攻,不是想要长月死?”
说着,冷笑一声,继续道:“可惜,长月逃过了山贼,倒是还是被宫主寻到,如此,宫主要杀要剐,便给长月来个痛快!”
他轻笑出声,并未立即回话,随即慢腾腾的动了动身子,重新调整了姿势坐好,漫不经心的道:“长月公主对本宫这般冷淡,莫不是在为这事生气?”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兴味十足的继续道:“当时追兵数十,你随着本宫逃跑,无疑会误伤,本宫将你推出去,那群山贼见你是女子,自会手下留情,如此,又怎能说本宫对你无情?再者,本宫将你推下,也吸引了大半追兵独独追本宫,分散了追兵,让你仅面对几名山贼,凭你聪明,定也能随意应付,本宫这般考量,费心费神,却得长月公主误会,长月公主又何尝不是不识好人心?”
本是一件无情无义之事,却被他颠倒黑白。
长月神色不变,依旧冷沉观他,待沉默片刻,却是已然无心与他多说,仅是开门见山的道:“宫主心思,长月自是猜不透,今日宫主推长月下车,事实如何,长月自能判定。而今,长月再度落到宫主手里,算长月不幸,宫主如今,想要如何对待长月,直说便是。”
他勾唇轻笑,漫不经心的挑着嗓子道:“长月公主是聪明人,只不过,你脱离山贼后,竟还想擅自逃跑,罔顾前些日子答应要顺从甚至衷于本宫之话,倒也无疑是无情无义。”
他仍是就着这话题深聊,漫不经心的兜着圈子。
长月深眼凝他,嘈杂之感翻滚澎涌,却是怎么都平息不下来。
她以前对他顺从,不过是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为了苟且而活,她早已将自尊碾碎封存,奈何这人今日无情狠毒的将她推下了马车,若非她以色让山贼放下戒备,甚至放慢马速,她又岂能真正逃脱。
如此,这人冷血无情,她又岂敢再在他身边呆着,即便是痴傻之人,到了摆脱那山贼之际,也会下意识的越逃越远,不愿再受谁束缚或是威胁。
长月如是想着,垂眸下来,兀自沉默,并不回话。
周遭气氛再度恢复平寂,无声无息。
马车上那妖异男子瞳孔微深,依旧是兴味重重的朝长月望着,不出声。
许久后,长月才稍稍抬眸起来,再度朝那妖异之人望去,却是方巧迎上他异色深黑的瞳孔。
“今日之事,长月不愿再多提,宫主对长月心意如何,长月已是明了。只是如今,长月再度落在宫主手里,宫主若是不弃,若放长月一条性命,长月再呆在宫主身边,对宫主忠心不二,也尚可。”
片刻,长月出了声,嗓音平寂无波,却麻木无温,毫无情绪的起伏。
那人并未说话,妖异带笑的目光将长月扫了半晌,才道:“今日之事,无论长月公主是否误会或嫉恨,你皆要明白,本宫不论你用何种方式应敌,但退敌之后,切莫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次,便念你初犯,不予计较,但下次本宫若发现你仍要自不量力的逃跑,你这条命,本宫定当收回。”
说着,见长月眉头一皱,面色稍稍一紧,他继续漫不经心的道:“养个活生生的人,倒是操心,人心叵测,难以费心费神去操控,但若是将长月公主这副皮囊做成无知无觉的药人,成日就仅被蛊虫控制行动,这般操控起来,便简单多了,长月公主,你说是吧?”
长月目光一颤,袖中紧握成拳的手也开始稍稍的颤抖起来。
她虽不曾见过药人,但以前也曾从药王谷谷主口中听说过,那药人是用蛊控制死人躯体而得,无疼无感,只会被蛊虫的主人操控,纵是被剑捅,被刀砍,也无知无觉,继续卖命,就连躯体被截断,四肢被分离,也还会蠕动身子的往前行事,着实是惊悚至极。
只是这药人,仅在谷主口中听闻,而今堂而皇之的被这妖异之人言道而出,一时冷然无措中,也会去紧张,会惊悚。
她全然不敢去想象,若是她慕容长月成了药人,被人厮杀砍剁,躯体分离,这无疑是死不瞑目,惊骇至极。
不得不说,这妖异之人,言笑晏晏,妖异风华,但却是真正令人惊悚的魔鬼。
长月垂眸下来,浓密的睫毛掩住了满眼的震撼。
她并非聪明,却也不愚钝,此番再度落在他手里,若不想死,便只有归顺诚服,纵是满心的抗拒与不满,纵是冷意丛生,也不得不努力的去压制情绪,努力去再度将心思与自尊封存,从而麻木的,再度以他为首 ,卑微,而又屈辱的偷窃偷生。
心思至此,长月麻木了心神,半晌后,淡漠违心的道:“长月知晓了。今日之事,因误会宫主无情,是以才会失望而逃,望宫主恕罪。”
嗓音一落,那人心情似是大好,懒散魅然的笑出声来,挑着嗓子道:“长月公主容貌倾城,性子也特别。只是,本宫最喜的,则是长月公主这般顺从模样。”
长月垂眸,淡漠不言。
他再度出了声,“过来。”
长月袖中的手逐渐展开,抬眸望他一眼后,便抬了足,缓步朝他而去。
待站定车边,他依旧笑得邪然魅惑,慵懒道:“上来。”
长月再度一言而行,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车,待坐定在他身旁,仍是一言不发。
他异色的瞳孔凝着她,片刻后,他突然自袖中掏出一只青花瓷瓶朝她递来。
长月下意识的垂眸一观,随即伸手接过。
“长月公主今儿应是动了不少内力,这瓶中之丸,先吃两颗。”他懒散柔腻的出了声,嗓音依旧卷着几许如常的兴味。
长月神色不变,手指一动,扯开瓶塞便倒了两枚褐色药丸于掌心,随即仅是淡漠的盯了药丸一眼,便干脆吃下。
他笑出声来,似是有些微诧,挑着嗓子兴味盎然的问,“长月公主也不问这是什么丸子,就直接吃了?这可不合长月公主戒备之性呢。”
长月垂眸下来,淡道:“长月这条命都是宫主的,宫主若要让长月死,长月岂还能活?如此,这药丸是药是毒,又有何在意的?”
再者,纵是她当真在意,又有什么用,她性命都受制于她,她即便在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长月公主这般聪慧,倒令本宫当真怜惜不舍了。呵,这药丸乃那夜的血色牡丹而制,长月公主忘了带,本宫可是差人为你做成药丸带上了呢。”他慢腾腾的出了声,嗓音一落,便兴味盎然的望着长月,观着她的反应。
这人,竟有这般好心?
长月麻木冷沉的心微生诧异,却也仅是片刻,便再度压下了心神,平寂无波的只道:“多谢宫主。”
短短四字,别无它言,他倒是眼角一挑,顿时有些不乐意,“本宫如此为长月公主着想,长月公主此番言语,倒显得毫无诚意呢。”
长月抬眸淡道:“宫主想要长月如何?”
她再度问出了这话,在她印象中,与这人虽相处仅有几日,待这句话,她已是至少问出过三次。
“本宫能让长月公主如何?不过是今日与那些山贼们恶斗一场,身子疲惫了,是以,这马车,不如就由长月公主来御吧!”他勾唇而笑,懒散缓道。
长月眉头稍稍一皱,静静观他,“长月从不曾御过马车,宫主真要长月来御?”
他勾唇而笑,不言,算是默认。
长月终归是敛神一番,硬着头皮的朝前挪身,最后坐定在了马车边缘,随即,她伸手拎起了马鞭,沉着心神的朝马背稍稍一挥,奈何几鞭子下去,面前这棕黄的马儿却是浑然不动。
“长月公主这鞭子的力道,倒是太轻了呢。”正这时,车内之人出了声,待尾音还未落下,他袖中雪白的长绫再度探出,还未待长月反应过来,那长月已是重重的打在了马背上,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顿时朝空中一仰,长月吓了一跳,差点就要丢了马鞭跳下车去,然而马儿前蹄落地后,便开始猛然朝前奔跑了。
马车摇曳不堪,猛然颠簸。
长月双手死死的抓住马绳,生怕被颠了下去。
大抵是这马太过受惊,竟在林中横冲直撞,惊险重生,长月面色陡然白了,满心的沉寂与麻木再度被碾碎破裂,连带瞳孔内的冷寂之色都全部被紧张与慌然之色替代。
她紧紧的拉了拉马绳,奈何马儿却是停不下来。
心底焦急中,她忍不住回头朝那妖异之人望来,急道:“马儿受惊,此番横冲直撞倒是危险,宫主可有法子让它停下来?”
马车太过颠簸,他竟是也有些坐不稳了,极为难得的伸着双手朝车壁两边抵着,竟是以一种略微狼狈的姿势稳着身子。
只奈何纵是如此,他面色的懒散笑容却是不变,瞳孔也无惊意,反倒是望着长月,慢腾腾的道:“本宫只会策马,不会御车。”
他竟说得振振有词,仿佛不会御车对他来说竟是再正常不过。
长月着实无奈,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抽,心思一转,只道:“宫主可有匕首?”
他笑得漫不经心,“怎么,马儿不听话,长月公主便想杀它了?呵,长月公主如今这心性,本宫倒是喜欢。”
纵是语气调侃,但他则是当真从身上掏出了把匕首递给长月,随即手臂再度恢复抵着车壁的姿势,稳住身形。
长月鲜少见他这般狼狈,也不知此际的他是否又在刻意做戏。
她仅是多盯了他一眼,也不欲深究,随即便回头过来,抽开匕首便朝着马绳一割。
这匕首小巧精致,然而却是极其锋利,轻轻往绳子上一割,竟是轻松便将绳子割断。
长月惊了一下,随即敛神继续割着绳子,待绳子全数被割断,马车车厢陡然往下一沉,长月整个人摔在了地上,马儿也骤然继续往前奔跑,长月急着大吼,“宫主,快些追马。”
她此番本意,不过是要弃车要马,这妖异之人不是只会策马么,那便让他策马好了,顺便带着她一道往前,许是不久后便能跑出林子,如此,也好比她来亲自御车并横冲直撞强上许多。
待这话一出,本还略微担忧这妖异懒散之人不会去追马,哪知片刻之人,他竟如离弦之箭一般骤然从车厢内腾空而出。
刹那,白衣翩跹,墨发飞扬,他用一种极其完美的姿态掠过半空,最后轻稳落在了马背,手也稍稍一动,顺势稳住了马,最后策马而返。
公子如玉,衣袂翩然,犹如谪仙,便该是他方才那般惊艳模样。
只奈何,待他策马越来越靠近长月,望着他面上那妖异魅惑的笑,长月回神,所有谪仙之感骤然被碾碎打散,彻彻底底的回到现实。
这人哪里是谪仙,那谪仙之感不过是错觉罢了,这人妖异如痞,邪肆如妖,整个人无情无义,犹如恶魔烈鬼,这种人,又怎会当真翩跹如玉。
“本宫让长月公主御车,长月公主不仅毁了本宫马车,甚至还差点弄跑了本宫的马,长月公主如此,可是想报复本宫?”他策马停在长月面前,居高临下的望她,慢悠悠的出了声。
长月逐渐坐了起来,抬眸望他,待按捺心神一番后,只道:“长月不会御车,方才马车颠簸摇曳,着实危险,是以便割断了马绳,由公子亲自策马为好。”
他眉目稍稍一挑,“本宫何时说过要自己策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