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回眸,按捺心神的朝他点头。
他笑得越发魅然,修长的指尖一动,玉笛再度横在了唇瓣,继续款款而奏。
一时,笛声优悦,婉转动听,只是这曲调,竟与方才还要活力悦然,并无半分低沉与沉闷。
长月神色微动,忍不住再度回头朝他望去,却见他正满面笑意,正极为难得的认真吹皱,整个人浑身上下倒是透露出几许清雅与纯然,倒真相是陌上花开,公子如玉。
一路往前,风微大,地上的尘沙也稍稍被卷起。
长月紧闭着唇,连呼吸都稍稍谨慎了几许,担心着尘沙会顺着鼻孔而入。
官道蜿蜒,看似毫无尽头,而越往前走,官道周遭便越显荒芜。待走得远了,长月双腿已是酸涩难耐,仿佛连小腿都在抽筋一般。
她自小到大,倒是从不曾走过这么远的路,再加上今日在林中与山贼纠缠,早已精疲力尽,此番又按捺着性子强忍着浑身的疲惫而牵马往前,本以为一声不吭,待忍到入了镇子便好了,哪知官道蜿蜒,毫无尽头可言,是以越往前行,这信心与毅力,便越发的消磨得快。
凉风浮动,头发与紫袍依旧扬得厉害。
待再度往前行了一段路,她神色微动,正欲停下来歇脚,哪知这念头刚滑过脑海,那悠扬婉转的笛声戛然而止,仅是刹那,一道煞有介事的妖魅嗓音蓦地扬来,“长月公主,本宫眼睛进沙子了。”
长月怔了一下,终归是牵着马驻足下来,回头观他,便见他依旧端立在马背上,然而左手却是捂着左眼,右眼朝她锁来,待迎上她的目光后,便继续懒散道:“看来,倒是得劳烦长月公主为本宫将眼中的沙子吹出来了。”
这人本是男儿,奈何妖魅成性,甚至还娇滴异常,令人咋舌,不过是眼中进沙子罢了,便似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一般。
“仅是眼中进了沙子而已,宫主,您伸手稍稍揉一下眼便揉出来了。”长月默了片刻,按捺心神的淡道。
这话一出,他嗓音微挑,邪然魅惑的嗓音不深不浅的道出,“本宫满身精贵,若擅自揉眼,没准儿沙子未揉出来,倒是揉坏了眼呢。”说着,嗓音顿了片刻,继续道:“还是劳烦长月公主为本宫将沙子吹出来为好。”
长月眉头一皱,着实有些不耐烦了。
先不说她如今走得浑身疲惫,本已心情不善,奈何这人还要与她多做纠缠,着实令她难以去顺从甚至招架。
她皱眉观他,立在原地不动。
他则是坐在马背,目光回落着她,唇瓣弯着,也不说话。
两人便这么僵持了半晌,长月终归是出了声,“此番一路行来,长月倒是浑身疲惫,连站都快没力气站了,又如何有力气为宫主吹沙子。”
他右眼瞳孔微微一深,笑得了然而又兴味,仿佛早已将她这话的用意识破,但也未为难,反倒是道:“倒也是本宫疏忽了,长月公主好歹也是女子,走这么远的确是累,不如,你我便在此处休息一下,待你有力气了,再为本宫吹沙,再赶路。”
他算盘打得倒是好,仅是让她歇息片刻,便为他吹眼中的沙子,甚至还是有意让她继续牵马走路。
只奈何她的心思,并非如此,她要的,可是歇息片刻后,能坐在马背上赶路。
“腿脚酸涩,脚也疼痛,恐已磨出血泡。宫主自是怜香惜玉,却要独独对长月这般绝情?”她全然无意与他周旋,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他右眼一挑,漫不经心的道:“本宫自是想怜香惜玉,奈何此番就一匹马,可是未再有多余马匹给你了呢。”
他嗓音卷着调侃与兴味,兴致大好,似是全然未受眼中进沙之事影响,长月深眼凝他,自也知晓这人方才因眼中进沙而那般煞有介事的与她言道,显然又是在装模作样的做戏。
“既是仅有一匹马,宫主可让长月与你同乘一骑。”长月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低沉出声。
奈何这话刚一出,他便慢腾腾的否决了,“那可不成,与你同乘一骑,若是被外人见了,本宫这声誉,岂不是要被你坏了。”
长月脸色骤然一变,心底措手不及的一堵,差点就要气得吐血。
她都不在乎与他共乘一骑,甚至也不在乎招摇过市的被人察觉与怀疑,奈何这人,竟嫌弃她来!
与这妖异之人相处,的确极其费劲,甚至也没办法正常对话,先不说这人言行全然不按常理出招,就连性子也是怪异难耐,着实会让人气晕。
长月心底起伏,目光也抑制不住的增了几分冷意,待半晌后,才低沉道:“宫主当真要这般难为长月?”
他懒散观她,却是笑而不言。
仅是片刻,他突然下马,稳立在长月面前,慢腾腾的出了声,“罢了,本宫历来不喜难为女子,特别是像长月公主这般美的女子,你要坐马,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本宫这眼中沙子……”
他将尾音故意拖得极长,长月自是知晓他的意思,待默了片刻,她低沉淡漠的道:“宫主眼中的沙子,长月自会小心仔细的为你吹。”
他轻笑出声,似是有些满意,随即便慢腾腾的松开了左手,长月顺势抬眸朝他左眼一望,则见他左眼紧闭,那修长的眼角已有少许泪水溢出,似是当真进了沙子,眼睛极其不适。
长月神色微动,不由暗自咋舌。眼睛都不适成这样了,却仍像未觉无感一般兴致盎然的调侃她,不得不说,这人,着实怪得厉害,连承受能力也是无人能及。
“宫主稍稍低头,再忍着点,长月为你吹沙子。”长月默了片刻,平寂出声。
他这回倒是极为难得的配合,待长月嗓音落下,他便当真低下了头来。
长月按捺心神一番,开始抬手,指尖朝他的眼皮而去,待触及上他的眼皮,他与她竟是皆一颤。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已彻底恢复平静,整个人笑得懒散魅然,“长月公主倒是得轻点,若是手指戳伤了本宫眼睛,你可赔不起。”
他方才颤了一下,便是因为她指尖用力过度,触痛他了?
长月眉头一皱,并未出声,倒也刻意放轻了指尖力道,而后两指轻轻掀开他的眼皮,待眼皮被掀开,她便顺势猛吹,仅是片刻,他眼中细沙便已被吹出,长月放开了他的眼皮,收回手来,平静淡道:“行了。”
他稍稍眨了眨眼睛,却并无太大反应,面上笑容依旧邪肆张扬,只奈何左眼明显有些微红,乍眼一观,着实有些怪异。
“长月公主方才一通猛吹,气力倒是大。本宫倒是不知,口口声声说是走得疲惫不堪的人,竟还有这等气力。”他勾唇轻笑,慢悠悠的出了声。
长月不再观他,仅是垂眸下来,便道:“使出浑身剩余力气为宫主吹出眼睛中的沙子,长月如此努力,宫主不满?”
他轻笑出声,“长月公主倒是当真冰雪聪明,连说谎,都会说得这般坦然。”
长月心底微沉,抬眸朝他望来,他却是极为难得的无意与她多说了,稍稍转身,而后一跃,整个人极为轻松飘逸的坐在了马背上。
长月眸色蓦地一动,也不待他吩咐,几步靠近马边,便干脆的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背,坐在了他身后。
“长月公主行事着实大胆,呵,有趣。只是本宫策马时,倒是喜欢驰骋飞奔,到时候怕是没空顾及长月公主了,是以,你若当真想坐在马背,却又不想掉下去,那便自行坐稳了。”片刻,他再度懒散魅然的出了声,嗓音柔腻至极,但若仔细一听,却无半分温度。
长月瞳孔稍稍一缩,只道:“宫主放心便是,长月自会坐稳。”
嗓音一落,却是淡漠伸手,抓住了他腰间的腰带。
他满身白袍,袍子上却有血色牡丹,而这人似乎当真极其喜欢这花,就连这腰带上,也雪白无玉石的点缀,反倒是仅绣着两朵牡丹,精致卓雅。
他未再说话了,修长的手指慢腾腾的执了马绳,随即蓦地朝马身上一甩,刹那,马儿当即嘶鸣,四蹄顿时踏飞。
猛烈的冷风扬着,纵是被他的身子挡住了大半,但长月仍是被风吹得发丝凌乱,衣袂翻飞,浑身都骤然发起凉来。
而这妖异之人策马,似乎当真是喜欢刺激,甚至疯狂,手中马绳不住的朝马身上打落,马儿速度也是极快,蹄子扬起的尘土更甚。
疯狂,着实是太疯狂。即便马速已达极致,奈何他仍是觉得不够,手中的绳子扬得更甚,甚至都开始用腿脚撞打马的腹部。
长月着实是吓了一挑,若这人一直这样,保不准马儿会摔倒,若一旦马也出事了,他与她,便只能靠着这双腿脚走至邻近的镇子了,若这养尊处优的妖异之人又不愿意行走,非要给她出些什么幺蛾子,让她来背他行走,那这结局,无疑是惊悚骇人。
长月全然不敢往下多想了,待回神过来,她稍稍撑高身子,在他耳边大声道:“宫主策马,定也极累,不若,由长月来策马可好?”
他轻笑出声,邪肆魅惑,甚至张狂。
片刻,他便慢悠悠的转头朝她望来,若非长月避得及时,倒是差点就与他的唇鼻相撞。
“怎么,长月公主怕了?”他异色的瞳孔朝他锁着,里面尽是兴味野然的笑,说着,又补了句,“本宫倒是许久未有这般畅快的骑过马了呢。”
对于他这话,长月着实不敢恭维。
他倒是畅快了,但她已是满身凌乱,凉寒不止,甚至还要费心的担忧马儿是否出事,如此一来,还当真不若自己来策马,纵是自己不会,但让马慢腾腾的自行往前行走,也是极好的。“宫主若要尽兴策马,待扶渊与我们相汇后,自可让扶渊公子为宫主寻匹千里驹来,到时候,骑着千里驹疾驰,自是比身下这马要来得畅快。而如今,时机不对,马儿不对,我们还得靠着马载着我们去镇子,宫主还是莫要对这马玩得太过才是。”长月默了片刻,再度出了声。
奈何嗓音一落,他似是听了极大笑话一般,魅然张扬的笑出声来。
长月眉头一皱,紧盯着他的侧脸。
半晌,他才止住笑,道:“长月公主眼拙不要紧,但出自灵御宫的东西,又怎会是寻常之物,就亦如此际这马,你当真以为它是寻常之马?又或是长月公主虽生于皇家,但却眼拙,又或是大昭皇帝亏待了长月公主,让你不曾未见过什么纯然的汗血宝马,是以不认识此马的品种?”
他嗓音极其的调侃,兴味盎然,待嗓音一落,又是畅怀而笑。
一国公主,竟将汗血宝马误认为寻常马匹,的确闹了笑话,但纵是如此,也不必这般直白的调侃,不止蔑视了她,更蔑视了大昭皇族。
“长月自小便生长在宫中,出行也仅坐马车,无人与长月说过汗血宝马长何样罢了。宫主与其有空调侃长月,还不如稍稍放慢马速,也好莫让它耗费完体力,到时候便行不动了。”长月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出了声。
他漫不经心的回道:“出自灵御宫的汗血宝马,若跑了这点路便累得不动了,那这马,也只可拿来杀了炖肉,呵。弱肉强食的道理,不止会用在人身上,这些马,也不会例外。”
懒散柔腻的嗓音,平寂无波,却冷然无情。
连马都要弱肉强食,如此,不知那表面平寂的灵御宫,实际上汹涌成什么样了。
长月垂眸下来,手指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袍,不说话了。
他再度极为难得的让她抓稳,随即腿脚又是朝马腹一踢,马儿嘶鸣,疾速往前。
冷风凛冽,浑身发凉。长月将身子稍稍缩了起来,躲在他后背挡风,奈何纵是如此,仍是觉得发冷发凉。
今日的遭遇,无疑像是冰火两重天,危险而又不平。
若非想着趁此出行的机会彻底逃离此人控制,又或是能旁敲侧击的说服这人为她报仇,如此,她又岂会冒险随着这人出行,使得自己气得半死,却还不得不强制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