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极为慵懒,依旧是振振有词。
然而长月却觉得这人与他的这番话,皆变态。
明着戏弄她,整蛊她,暗中却在磨练她,壮大她,这种人,无疑是深不可测,冷血而又难缠!
心思至此,长月突然有些无力。
此番重生,却独独遇上这么个妖异之人,犹如骨鲠在喉,更像是脖子上被他掐住,供他随意的差遣使唤,这种受制于人且又不得不妥协诚服的感觉,着实令她极其不喜。
此际,奈何对他万般恶感,却也不愿多事的表露出来,长月仅是低低垂眸,浓密的睫毛掩住满眼的复杂,低沉道:“是善意的谎言也好,或是刻意的针对与磨练也罢,宫主想要如何,皆不是长月能够揣度猜测的。而今,长月仍是想问,宫主费心费神的将长月救活,又屈尊降贵的亲自磨练长月,为的,究竟是什么?又或者,宫主以前说要将长月磨练成你手中锋利的剑,长月想知晓,宫主日后,想要长月做什么,或者,为你杀谁?”
他邪肆魅惑的笑着,却是不说话。整个人满身兴味与悠然,然而那一股子的邪肆张扬姿态却是显露无疑。
长月深眼凝他,静默着等他回话。
奈何半晌后,他虽出声,却并未说到实处,“知晓得多了,对长月公主而言,倒也并非好事。”
长月眉头微皱,只道:“事关长月今后的命途与性命,长月,岂能不知。”
他极为难得的微怔,却是片刻,犹如听了笑话般笑出声来,“长月公主倒是言重了。本宫虽要磨练你,但只要你听话,你今后的日子,定会如以前那般风光无限。甚至于,你想要的,本宫,也皆会满足于你。如此生活,无疑是奢靡风光,又岂会关乎什么性命,难不成你真以为,本宫想将你磨练成一把日日杀人饮血的剑不成?呵。”
长月对他这话,着实不敢全然相信。
既是磨练成锋利的剑,若不杀人饮血,又岂能称得上剑。
再者,无论是否会为他杀人饮血,她慕容长月此番好不容易重生,又岂会独独为他而活。她满身仇恨,恨意入骨,此生,怕也只会为仇恨而活,纵是杀了萧意之这些人,若那时她还性命尚在,她也不会跟在这人身边为他所用,反倒是想归隐深山,孤独终老。
长月心思浮动,难以平息,待沉默半晌后,才低低出声,“纵是如宫主所言,长月日后,虽不用每天杀人,但也避免不了杀人,是吧?”
他勾唇而笑,懒散魅惑的望她,不说话,算是默认。
长月心底沉了半分,神色微动,继续道:“再者,若长月猜得不错的话,宫主想要长月杀的人,定非寻常之人,是吧?”
他异色瞳孔内的笑意深了半分,兴味盎然的望着长月,依旧不言话,算是默认。
长月终归是心生叹息,一股子的无奈感在全身蔓延。
她果然是猜对了,这人要她杀的人,绝非等闲了,想来杀人的难度也不低,甚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是否杀死那人,但只要动手了,日后怕是绝非好过。
长月暗自叹了口气,垂眸下来,不说话了。
半晌,那人轻笑着懒散道:“长月公主倒是想得远,只不过,事情全然未到那地步,长月公主却提前想这么多,不累?”
长月抬眸观他,神色再度沉了半分,只道:“宫主非长月处境,定不理解长月为何会想这么多。”说着,嗓音微微一挑,垂眸下来,继续道:“长月如今受制于宫主,也不知宫主以后究竟要利用长月作何,是以命途全然不知,紧然而又茫然,如此,长月怎会不想这么多!纵是觉得累,但有些事,以后的日子,长月,不得不去考虑。”
他目光在她面上肆意流转,轻笑一声,慢悠悠的道:“说来说去,仍是担忧以后是吧?呵,本宫方才也说过了,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本宫皆会满足于你。再者,像长月公主这样的美人,本宫,倒也喜爱,如此,本宫又岂会随意利用长月公主,让你丧命?”
长月深眼凝他,着实不信他这话。
虽不会随意利用,但仍是会利用,保不准有性命之危。再者,自打前两日出发,她便已经想好,若能在这途中逃脱便是最好,若是逃不脱,便鼓动这人杀了萧意之也成。
心思至此,长月默了片刻,只道:“宫主之意,长月已明。”说着,也不愿就此多说,话锋一转,只道:“今早动用内力流转全身,长月倒是感觉甚好。如今,长月已算是能将内力收放自如了,不知此际,宫主可要教长月练习剑谱了?”
他神色几不可察的深了半分,那异色的瞳孔内似有微光闪烁。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轻笑出声,道:“长月公主倒是心急。只是本宫倒也未料到,从不曾沾染过武术的长月公主,根骨极佳,竟当真是习武的料子。”说着,嗓音稍稍一挑,邪肆魅然的继续道:“你既是能将内力收放自如,此际,自然可学本宫送你的流光剑谱了。”
长月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却也在同时,心生微诧。
前日问他,他还说她凭蛊而活,身子异于常人,习武不可急于求成,需循序渐进。而这时,他倒也松了口风,竟同意教她学剑谱了。
长月心底微沉,思绪翻转,只觉这人突然改变口风,这其中,又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量?
只不过,无论他心思如何,她早些练剑习武,倒也应该,不然一旦入得大昭京都,自己总不能时时央求这妖异之人庇护,若万一遇上仇人,避无可避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而上,若无武功防身,无疑是极其危险。
长月沉默,半晌后,她终归是按捺心神,低沉出声,“如此,长月便多谢宫主了。只是,长月对这流光剑谱多有不懂之处,还得劳烦宫主为长月解惑了。”
嗓音一落,长月自身上掏出那本流光剑谱,伸手翻开。
他勾唇而笑,懒散道:“无妨。本宫先教长月公主看几页剑谱,待长月公主略微熟悉了,这剑谱上后面页数内的招数,长月公主自能看懂,并,融会贯通。”
长月神色微动,点了头。
他则是轻笑一声,竟是极为难得的挪身过来坐在长月身边,修长的手指一伸,懒散慢腾的将长月手指的剑谱拿走。
长月转眸望他,他则是垂眸望着剑谱,侧面俊然风华,却依旧带着几分邪肆魅然的笑,张扬而又勾人,闲暇而又恣意。
“本宫容颜虽好,但长月公主也不可这般盯得出神。而今开始修习这脸谱,长月公主,还是认真些为好。”正这时,这妖异之人薄唇一勾,本是落在书页上的目光突然意味深长的朝长月落来。
刹那,二人目光骤然相汇。
长月眉头一皱,面色并无太大变化,也不尴尬,反倒是略微自然干脆的将目光朝他手中的剑谱望去,只道:“修炼这内力之前,长月此际,该准备些什么?”
嗓音一落,静候他的回话。
他轻笑一声,“无需准备,本宫此际仅教你看剑谱罢了,你也只需记招数,若要实战而练,倒得待正午或是夜里稍稍停车休整时,你下车在车外练便可。”
长月眉头微皱,片刻,点了头。
他异色的瞳孔再度将她打量几圈,倒也再度垂眸下来,开始一一为长月讲解剑谱上的招数。
整个过程,长月屏息凝神,听得极为仔细,神智也不住的翻涌深下,紧急的记着招数动作。
奈何这人方才说仅教她几页剑谱,倒也的确只教她几页,待剑谱刚好翻动三页后,这人便停了声,随即将剑谱慢悠悠的朝长月递回,懒散而笑,“讲了三页,本宫倒是累了。长月公主聪慧过人,想必已明本宫方才讲解的要领,而今,长月公主便自行看剑谱吧,待马车停下休整时,你再在车外练剑。”
这话尾音还未落下,他已是慢腾腾的挪回了矮桌对面的位置,俊然风华的面容邪肆悠然十足,连那双修长的异色瞳孔也兴味盎然,这人浑身上下,又哪有半分的疲惫与累意?
长月眉头一皱,心底叹息。
她并不期待这妖异之人能耐着性子为她讲解完整本书,但如今他仅仅讲了三页,她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全数明白与熟悉,他竟是就开始叫唤着累了,着实是令人咋舌无奈。
长月暗自叹了口气,本想出声言道几句,奈何默了片刻后,她终归是压下了后话,仅是再度淡漠的扫他一眼后,便垂下了目光,兀自认真的凭着方才的记忆观看剑谱。
车行而前,外面风雪依旧极盛,冷风不时的拍打着车窗,呼啸声也极为突兀,冷凉之感尽显。
每隔不久,马车便会稍稍停下一会儿,扶渊等人会及时的清扫地上积雪,待清扫完毕,才再度通行。
整个上午,马车走走停停,长月并未受扰,一直垂眸凝望剑谱,记忆翻滚,反复将剑谱上的招数记着,而矮桌对面的妖异之人,竟也极为难得的不曾打扰她,只是大抵是太过无聊,这人不时的挑挑香炉内的熏香,又为自己添茶倒水,最后实在无聊至极,便开始独自对弈。
车内气氛沉寂,徒有车轮声循环往复。
许久,马车再度停下,突然,扶渊的嗓音落来,“宫主,已近正午,属下可否在此安营扎寨,准备午膳?”
长月下意识的一怔,待回神,心生愕然,竟然,将至正午了?
她微微抬眸朝对面之人望去,那人白衣胜雪,风华之姿,但却歪歪扭扭的斜靠着车壁,毫无坐像,而他面前的棋盘上,却是落满了黑白之子,待长月稍稍一观,便心低一惊,只道这棋盘上的棋局,已是死局,甚至这死局极为高妙,她仔细观望间,竟浑然无解。
“可。”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朝车帘处回了一句。
扶渊再度恭敬应声,随即似是下了马车,脚步声稍稍行远。
长月眸色微动,再度抬眸朝他望来,眼见那妖异之人慢悠悠的将目光朝她凝来,她并无躲避,反倒是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淡道:“已至正午了,长月可否下车去练剑了?”
他勾唇轻笑,似是当真坐得有些累了,懒散的揉了揉肩,只道:“自然可以。只是,练剑,倒需用剑,长月公主手中无剑,要如何练?”
长月微怔,默了片刻,只道:“虽无剑,但用树枝代替即可。”
他邪肆魅然的笑着,却是意味深长的盯着她,不说话。
长月候了片刻,仍不见他回答,正要敛神的开始自行下车,不料还未动作,他则是从矮桌下突然掏出一把剑递在桌上,懒散道:“流光剑术,出剑,便该锋利狠绝。若天下之人知晓你用树枝来练流光剑谱,怕要痛心疾首。”
长月心底一沉,并未言话,目光则是朝桌上之剑望来。
“此剑送你,流光剑谱,便该配流光剑呢。此剑锋利,练习时,可莫要伤着自己呢。”正这时,那妖异之人循着长月的目光凝向桌上的剑,勾唇轻笑。
长月神色再度变了变,心底复杂之意涌动,层层不熄。
这妖异之人,又是教她背剑谱,又是送剑,着实是慷慨大方得过于异常了。
心思至此,防备之感也深了半分。
长月缓道:“这流光剑极为精致,看着都极为不凡,宫主这份大礼,长月倒是不敢要。”说着,眼见他薄唇一启,要言话,长月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先他一步继续道:“练这流光剑谱既是需要剑,长月,去问扶渊公子借一下剑也可。”
“扶渊之剑,只要拔出,便要见血,岂能借你?呵。”他再度懒散缓慢的出了声。
说着,轻笑一声,继续道:“这流光剑,本是本宫诚然而送,再者,本宫送礼,也从无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的先例,若长月公主不要,本宫,便只有将这流光剑丢了,而这流光剑谱,长月公主,倒也不必再练。”
他嗓音极为柔腻,勾人魅惑,温柔之中却是透出几许凌人之势与毫不掩饰的威胁。
长月瞳孔骤然一缩,冷眼观他。
他则是好整以暇的迎着她的目光,邪肆懒散的笑着,待二人僵持片刻,他倒是开始兴致缺缺了,慢腾腾的道:“这剑要与不要,长月公主自行决定便是,本宫话已至此,倒也无心多说呢,呵。”
嗓音一落,已是不顾长月反应,已是挪身往前,下了马车。
一时,车内气氛彻底沉寂下来。
长月默了片刻,神色复杂的凝向桌上的剑,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伸手拿起了剑,随即挪身下车。
车外,风雪依旧,并未减弱与消停,然而扶渊他们的动作却是极快,此际竟已在马车不远处搭建好了帐篷,而那妖异之人,便正坐在帐篷内,懒散邪魅的望着她。
冷风迎面而来,依旧犹如刀割,身上也有些发寒,仿佛这身天蚕丝衣都抵不住这股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