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怪异殷勤

满心的冷冽,耻辱,在这一刻让长月体会得淋漓尽致。

她放弃了挣扎,就这么靠在身后之人怀里,目光,怒意冷沉的朝前方那白衣胜雪的男子望着,纵是心中有太多怒意之话想要喷薄而出,奈何却是被自己强行压制住了,只因她清楚的明白,只要她一开口,即便这对面之人认不出她此际红肿不堪的脸,但也会听出她的声音。

如此一来,她得不偿失。

然而,他似是察觉到了她浓烈怒意的神色,他那双精致清润的眉眼稍稍一转,彻底对上了长月的眸。

刹那,两人目光一汇,一人恨怒交织,一人,微诧微讶,但却在片刻间,他神色骤然一变,连带温润俊然的面容都迅速变了色。

他认出她来了?

长月心神蓦地一颤,当即垂眸下来。

这时,身后搂她的妖异之人懒散轻笑着出了声,“这位公子先是撞疼了本宫的美人儿,此际又盯着她肆意打量,着实无礼。呵,本宫倒是听周遭之人唤你惠王,呵,堂堂王爷,竟还觊觎本宫美人儿不成?”

这妖异之人的话语,极其的缓慢,语气中的调侃与兴味也是依旧十足。

然而这话一出,却再得周遭之人惊愕嘲讽。

对待一个脸颊红肿,狼狈狰狞的女子称为美人儿,这周遭之人,自要觉得怪异嘲然,更会觉得这妖异之人莫不是脑袋有什么损害,是以精神微疾,美丑不分。

长月则是依旧垂眸,心底深处,早已被周围之人的惊愕与嘲讽击中了心口,疼痛而又耻辱,难以排遣与平息。

曾经的自己,风华万千,虽不重名利,但而今这天差地别的待遇,让她未能一时迅速的适应。

也是,江山更替,家破人亡,此际的自己,早已不伦不类,又何须去计较旁人的眼光与言词?只奈何,心思如此,却怎么都做不到,做不到!

亦如此际站在这萧意之面前,仇人相见,她本该平静,本该隐藏,本该不暴露身份,只因此际绝非杀他的时机,奈何,奈何那颗心怎么都安分不了,平静不了。

长月袖中的拳头,越握越紧,而身后妖异之人缠在她身上的手臂,也是越困越紧。

周遭嘈杂冷讽,杂然嗤笑的嗓音不绝于耳的层层蔓延,半晌后,那对面一身白袍的人,终于是出了声,“方才撞着这位姑娘,的确,是我之过。”

他嗓音极为温润平静,音如淡风,给人一种无尽的煦然与柔和。

这话一出,周遭之人顿时一愕,随即便开始打抱不平,只道:“怎会是王爷的错,明明是这女子冲出来撞了王爷!王爷就是心善,竟不追究此人无礼,还自行承错。”

身为权贵,加之又容貌昳丽,这萧意之纵是以前忘恩负义的灭了长月一家,协助晏亲王改朝换代,但如今,世人仍是忘了他的狼子野心,仅是盯中了他的权势与荣华,是以一个劲儿的开始歌功颂德,维护于他。

相较之下,此际这妖异之人,倒是稍稍占了下风。

纵是这妖异之人依旧容貌风华,俊美邪魅得不可方物,然而却不得周遭之人支持袒护。

只是即便如此,这妖异之人面色也分毫不变,薄唇上的弧度依旧极是完美的勾着,仅是片刻,他便就着萧意之的话继续道:“既是王爷也知是自己之过,而今这周遭之人却刻意诋毁本宫的美人儿,甚至还嘲讽贬低,如此,王爷可是要为本宫的美人儿做主?”

萧意之并未言话,只是周遭之人的嗓音却是当即低了几许。

长月稍稍抬眸,奈何目光还未望向萧意之,一道雪白的宽袖却突然盖住了脸。

长月惊了一下,未及反应,身子已是突然转了个半圈,红肿的脸当即贴入了妖异之人的怀,长月惊得不浅,心底登时有怒,奈何妖异之人的手却是紧紧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强压在他怀里,随即懒散柔媚的出了声,“王爷不说话,本宫便当王爷是默认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兴味盎然的道:“这帮言词讽意的刁民,便由王爷处置了,想必,赏罚分明的惠王爷,倒也不至于欺瞒本宫这外乡之人,干出些维护京都刁民的事儿来。”

“今日之事,不过因我而起罢了,又何必为难旁人,纵是要道歉,本宫替代他们,像这位姑娘赔罪便是。”正这时,萧意之平静缓和的出了声。

这嗓音刚落,长月便闻身后有脚步声缓缓而来。

这脚步声太过轻逸,步伐不快不慢,透着几分平静与闲适,然而却让长月熟悉至极。

那萧意之,在朝她靠近!

意识到这点,长月浑身都微微紧绷,仅是片刻,身后那脚步声停了下来,随即,那道平静温和的嗓音再度响起,“方才撞着姑娘了,是我之过,若是姑娘不弃,不如随我去得雅间内稍稍等候,待我将大夫从王府内招来,便即刻为姑娘好生整治,看姑娘是否伤着了哪里。”

他言语温和,缓慢有礼。

长月则是靠在妖异之人怀中,摇了头。

他并未放弃,反倒是继续温和缓道:“姑娘若是不愿让大夫整治,也可,但我终归是撞了姑娘,不如,今夜的宵夜,我请姑娘去小南坊用膳,如何?”

长月神色止不住的冷冽,心底深处,更是冷意浮生。

曾记得,萧意之以前鲜少与女子搭讪,便是以前河阳王府的大郡主钟意于他,每番找着机会与他搭话,奈何他却是一语带过,便告辞走远。

而今,这历来对女子少言寡语的萧意之,竟对她这般的‘死缠烂打’,有意靠近,他如此转变,则令长月心生冷冽。

以前,大抵是太过沉溺他为她营造出的虚假爱意中,是以,竟连他腹黑无情的本性都全然不察,而今,待家破人亡,身份颠覆之后,她倒是处处觉得这人虚伪阴狠,甚至他以前包藏得极为完美的陋习,也在她面前一一的浮出水面,令她措手不及的知晓这些,从而心底深处,更是翻涌嘈杂,凉意遍体。

“惠王爷当着本宫的面邀本宫的美人儿夜出用膳,王爷此举,可有将本宫放于眼底?”正这时,妖异之人懒散柔魅的出了声,这嗓音依旧慵懒随意,不曾带有半分的顾忌与紧然,反倒是犹如走马观花般随意一问,却又暗自携带着几分让人难以忽视的戏谑与质问。

萧意之并未顾及他的话,犹如未闻,反倒是再度朝长月开口,“我方才的提议,姑娘觉得可好?”

长月眉头一皱,默了片刻,稍稍扯了扯妖异之人的衣角,这回,妖异之人倒是并未为难于她,反倒是懒散道:“皆道大昭的惠王,心性傲然,纵是嗓音温润有礼,却是当真不曾将旁人放于眼底。”

他这话说得极为坦然,不曾有半分的婉转。

待嗓音一落,周遭立着的家仆之人顿时出声道:“放肆!竟敢……”

然而那人后话未出,萧意之已是出声打断,“去小南坊定二楼最里侧的一间雅间,再吩咐厨子,备上香酥饺,酱香甜鸭,梨花糕……”

他嗓音温润平静,然而仅是片刻,便已道出了一连串菜肴。

那家仆怔在当场,面色惊愕,随即忙朝长月背影不可置信的凝了凝,而后才急忙点头称是,当即小跑离开。

长月浑身再度紧绷起来,心在猛然跳动,仿佛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京都城中的小南坊,地方不大,并不受京都权贵喜爱,但长月以前每番出宫,却极是喜欢与萧意之在那里用膳。

只因,小南坊格调清雅,有双目失明的女子奏琴,琴境高妙,竟也不比宫中的乐师弹得差,更有甚者,小南坊的菜肴,口感清新,颇有几分乡野风味,是以,深得长月喜欢。

而萧意之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一连串菜名,也是长月以前入得小南坊时,经常点的菜肴,纵是她与萧意之每番都吃不完,则会打包带入宫中,专程让金缕端去御膳房让御厨热热,再给她端回来食用。

她还记得,以前打包菜肴带入宫中,萧意之平然柔和的朝她调侃:“堂堂公主,打包而食,若是让皇上与皇后知晓,怕要心疼你了。”

他历来温润风华,鲜少调侃于她,是以那时得他调侃,她则是笑得灿然,仰头娇笑的朝他回道:“小南坊菜肴极好,味道是我之喜,若父皇与母后见我这般喜欢吃饭吃菜,定该欣慰才是。”

说着,笑出声来,继续道:“再者,谁说公主便不能吃残羹剩滞?民都吃得,你也吃得,我为何不能吃?”

曾经的娇柔亲昵,柔俏画面,然而到了这一刻,却像是追命魔头一般,令长月心底止不住的狂跳。

这萧意之专程邀她去小南坊,甚至还特意点了那些菜,他如此主动之举,可是意味着他猜出她身份了?

但这猜测甫一滑过心底,便被长月否决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如今双眼因前几日下棋而劳累发肿,脸颊,也因花香过敏而红肿,是以,她此际的脸,已是不伦不类,丑陋至极,待窥镜自照时,连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这萧意之,也定不会认出才是。

而今唯一能解释他怪异之举的缘由,便是这人想平息今日这场风波,从 而,假装宽厚待人,继续为他那假仁假义的脸面披上任意之光,从而,蒙惑世人,蒙世人赞叹。

“小南坊虽不及京都城内的大酒坊,但却平凡有味,想必姑娘应是喜欢。姑娘若是不弃,我此际便带姑娘过去用膳,以当赔罪。而这位公子,也可随这位姑娘一道前去。”正这时,萧意之再度出了声。

长月紧紧抓着妖异之人的衣角,仍是不说话。

妖异之人则是轻笑出声,只道:“本宫的美人儿受了委屈,自有本宫安慰,便是要去小南坊用膳,也无需惠王爷来招待。只要惠王爷意识到是自己之过而撞了本宫的美人儿,甚至也有赔罪之意,是以此事,本宫也不计较了,至于惠王爷提出的用膳之事,自可免了,想来惠王爷许是不知,本宫这美人儿,身子特殊,不食荤,也吃不惯外面的东西。”

嗓音一落,便将长月稍稍一拥,继续道:“惠王爷无需理会本宫二人了,还是先行上楼去吧,想必楼中的明月姑娘,该是等得急了。”

说完,也不待萧意之出声,长月只觉手腕一紧,随即被他拉着朝大堂后方而去。

身后,嘈杂之声再度逐渐响起,却不浓烈。

而那萧意之,也不曾言话,只是即便如此,长月却觉有芒刺在背,不用回头,便知那萧意之定是在静静的凝着她。

这种感觉,无疑是极冷极沉,复杂压抑。

待穿过人群,这妖异之人并未驻足,反倒是懒懒散散的拉着她继续往前,最后顺着那道后门而入,行至了入住的后院。

院内,灯火通明。

那新在的花树下,扶渊与那几名劲装的黑衣人似在交代什么,神色颇有几分复杂,然而待察觉到脚步声,他蓦地停了声,极其敏锐冷冽的转眸一望,待目光瞅清了长月而入,他面上的锋利之色顿时消散,转而化为了层层恭敬,朝着长月的方向恭然而拜,“宫主。”

妖异之人懒散轻应一声,待拉着长月路过扶渊时,慢悠悠的道:“你们先退下。”

扶渊当即领命,领着那几名黑衣人迅速闪身消失。

一时,院内沉寂下来,徒留风声隐隐。

长月被他拉着在院内的石桌旁坐下,天寒地冻中,肃肃的冷风倒是将石桌旁的牡丹盆栽吹得四下摇曳,淡淡的牡丹花香迎鼻,略微好闻。

长月垂眸,兀自静坐,此际,本是红肿的脸颊,却透着几分苍白。

方才从大堂中过,而今忆来,情绪翻涌不止,似是再度走了一遍人生的悲欢,这心境,怎能平下。

今早初入这京都城时,便与萧意之的马车狭路相逢,运气差然,没料到今夜,再与萧意之相遇一次。

她还曾以为,便是入得这京都城,要见萧意之也是极难,毕竟,萧意之本是不喜外出之人,加之又不喜行车于道,被百姓观望呼喊,是以,她若要在京都城见他,若非自己去宫门口或是他的惠王府邸门前守着,自是难见他面,却是未料,她还未最好要见他的准备,还不曾精心计划,那人,便这么误打误撞的冲至了她面前。

“长月公主今日,倒是鲁莽了。”

长月正凝神思量,石桌对面的妖异之人出了声。

长月回神,抬眸朝他望来,却是方巧迎上他那双兴味盎然的眸子。

此际这院内,四下都挂着灯笼,灯火虽通明,但灯笼却是因冷风浮动而一摇一晃,连带光影都摇曳不定,衬得他那双异色瞳孔明灭不定,深沉得难以言道。

今夜之事,的确是她鲁莽了。

只叹在未有准备的情况下便与萧意之狭路相逢,怒意上涌,便容易,丧失理智。

想来,若这妖异之人未能恰到好处的出来制止她,她许是早已朝那萧意之抡拳而上了,凭她浑身这不成气候的武功,许是根本就用不着萧意之出手,她便已是被他那家仆掀翻在地,性命堪忧了。

“今日,的确是长月鲁莽。幸得宫主及时出现,救长月一命,长月在此,谢宫主救命之恩。”长月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出了声。

她嗓音极淡极沉,并未带半分感情,反而是掺杂着几分麻木。

那妖异之人并未立即言话,兴味盎然的目光就这么在长月面上一直扫视,最后勾唇而笑,道:“长月公主如今,心神与本事皆不够硬实,你若与大昭惠王相拼,自是以软碰硬,白送性命。”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本宫也早与你说过,待入得京都城内,你便该安分守纪,但长月公主却是处处让本宫安分,自己则是在外兴风,今夜之事,若非本宫及时压下,想必你这条性命,便已交代在这醉仙楼内了。”

长月眉头一皱,目光越发冷沉肃然,“宫主之言,长月皆明白。长月心性,自是不够硬实麻木,只因萧意之乃长月毕生仇人,方才见着,忍不住想动手罢了,是以……”

“你若不改这性子,早晚有一天,你会命丧在自己的急性子里。那时候,本宫也无本事再让你起死回生。”他慢腾腾的再度出了声,只是这次,他面上邪肆魅然的笑容稍稍减却了半分,嗓音透着半缕极为难得的认真之感。

长月垂眸下来,一时不说话了。

待默了半晌后,她才低沉道:“长月也想冷静,想强大,只奈何,纵是时时逼着自己冷漠麻木,奈何见着萧意之时,便控制不住心绪了。”

“以前爱得深,此际便恨得切。长月公主如此莽撞,不过是因对那大昭惠王还残存爱意罢了,若是无爱了,今日你知晓那明月此人,又为何会情绪摇曳?待见着萧意之时,又为何不能冷静自持,圆滑躲过?”

长月目光骤然一冷,当即低沉沉的道:“宫主此言不实,长月对萧意之,岂还残存爱意?长月将他,已是恨入骨髓,并无它念。今日见着那明月,长月也仅是在为以前的自己觉得不值罢了。”

此话一落,长月强行按捺心神,淡然的抬眸观他。

她行的端,坐得直,不怕这妖异之人随意调侃,只奈何,她仍是有她的底线,而今那萧意之与她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除了仇恨之外,她不愿与萧意之扯上任何关系,更别提还对他残存什么爱意,这更是不可能,她也不会允许。

“事实如何,倒也只有长月公主自己知晓。今日之事,便暂且带过,但若下次再遇得大昭惠王,而长月公主仍是抑制不住情绪,肆意而为,别说大昭惠王不会放过你,本宫,也是会不悦呢。”妖异之人迎上长月的目光,慢悠悠的出了声。

长月垂眸下来,默了片刻,点头不言。

他似是有些满意,勾唇轻笑一声,随即继续道:“还望长月公主好自为之。本宫救你养你甚至教你武功,可非要将你培养成喜怒哀乐的随性之人,而是要让你不怒不急,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做到淡漠麻木,可在麻木冷狠中杀人,但却独独不可莽撞而为,甚至,动心动情。若是不然,本宫,倒也不介意将你做成药人,无心无脑,仅为本宫办事便成。”

懒散柔腻的嗓音,却处处透着威胁之意。

别看这妖异之人随时都是一副慵懒魅惑的柔腻样,然而,这人却能是在随意懒散之中冷狠要人性命,是以,若他未恼时,纵是以下犯上的对他顶撞与调侃,自会无碍,但若是这人已有不满,心绪略有不畅时,那就需谨慎而为,不可再多言顶撞了。

长月深知他心性,是以便再度按捺心神一番,朝他妥协顺然的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