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年从头凉到脚,这事若是换个时间被捅出来,顶多也就伤点皮肉,动不了骨头。
可早上才出了宋元业亲口承认觊觎皇位一事,这回不死怕也要脱成皮。
叶嘉年看着大理寺卿,也不清楚他到底是谁的人,平日里跟平王跟叶家交情也还算过得去,怎么在这关键时候,却要跳出来踩一脚。
难不成他暗中是宴王的人?
宋元清不知其所想,若要知道,怕是要笑出声来,还真是看得起他。
成帝自上回风寒,身体便还没养好,早上天还没亮就开始折腾,到得这会午时都过了,午膳还没用,早就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难受。
也不乐意听些废话,开口道:“人证物证都呈上来,朕累了。”
大理寺卿早有准备,应得一声,便先行退出去,不多会便带了两个小厮入内,小厮手中各自抱着厚厚的账本。
除了小厮之外,尾随其后的,还有一个跛子以及一个缺了只手的男子。
这两男子皆是普通百姓打扮,春裳穿在身上都是空荡荡的,眉目间可见明显的痛苦。
一行人见了圣颜免不得要行大礼。
待大礼过后,大理寺卿将两摞账本都交给沈斌呈到御案上,解释道:“圣上,这两摞账本便是物证。”
成帝眸子沉了沉,随意拿出一本翻了翻,目光却看向杜弘文。
杜弘文会意,忙上前帮忙,几乎是一目十行将手中的账本看了个囫囵。
大理寺卿道:“这些账本记载着平王殿下操作蕲州民乱的银钱去处,何人,何地,何时,送了多少银都一清二楚。”
他声音顿了顿,又看向叶嘉年道:“除此之外,账本中还记载了最近购买火药的一些账目。”
杜弘文将手中的账册推到成帝跟前,压低声音道:“这本是最近的。”
成帝气得不行,压根不想看这些,只抬起头来,看向那两个不全之人。
问道:“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大理寺卿也不急着说明,只道:“圣上不如听听他们二人的伤是怎么来的。”
成帝点头,指着那缺了胳膊的人道:“你先说。”
那人似是有些紧张,摸了摸空荡荡的袖子这才缓缓道:“草民名叫陈大旺,蕲州容县广安村本地人士。”
“去年夏天干旱,秋天的收成不好,有个赈灾的官员曾说会减免赋税,但是赋税还没降,蕲州就乱了,好多人聚集在一起,不是烧屋子,就是抢粮食,这条胳膊就是在守粮食的时候,被人砍的。”
成帝一早上生的气到这会都没消过,此时听陈大旺所言,本该气恼的,可也真的气不出来了。
只看向另外一个跛子,问道:“你也是守粮食被人打断腿的?”
那跛子苦笑一声:“草民不是守粮食,草民是抢粮食被打断腿的。”
成帝眉头一拧,就听跛子道:“草民叫小六子,从小无父无母,就在蕲州城内当个乞丐,讨点吃的。”
“突然有一天有人找到我们的老大,给了银钱,让我们按着时辰,去附近的村子搬粮食,还会将三成粮食分给我们。”
像是想起那些旧事,小六子喉咙里带着几分咽哽。
“大家都饿疯了,也不管粮食是谁的,收了银钱就去搬,这时候有很多带刀的士兵来了,也不说话,见人就杀,草民怕血,瞧见就晕了过去,这才捡了条命。”
殿内一时寂静,半响都无人出声,只余得瑞兽香鼎袅袅香烟。
半响后,大理寺卿恭敬行礼道:“圣上,陈大旺和小六子不过是蕲州受难百姓的个数,他们能活着已是万幸,还有不幸的……”
家破人亡,死后连个裹尸的都没有,更甚者连全尸都没能保存住。
光靠口说之言,已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可现实中却要想象的更加残酷。
虽说背后主使者不过是想个邀个功,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殿内又是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极轻极轻。
许久过后,一方砚台自御案上砸下来,碎成几块。
叶嘉年后背冷汗涔涔,面如白纸,一个字不敢说。
宋元业这是完了。
……
平王宋元业有病在身,第二日的早朝并未参加。
大理寺卿参蕲州民乱有内情一事,并未再朝堂上大肆宣扬。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朝臣就着平王谋杀宴王一事吵得不可开交,荣安候垂手而立,不发一语。
早朝直到午时过后才散,宋元业的罪名也定了下来。
儿子大了,喜好争功倒也能理解,但身为皇帝,只要还活着,就由不得有人觊觎这个位置。
更何况,民乱一事并非小事,能在背后操作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成帝沉着脸,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给宋元业,直接就下了旨意,夺了平王的封号,将其贬至城郊昆山幽禁。
这个惩罚已经算轻的了,若不是看在叶家的人还用得上,宋元业连皇子的身份都保不住。
颁旨的太监一路小跑出宫,前往平王府宣旨,叶嘉年散了朝也迅速消失不见。
荣安候叶嘉年自始至终没在朝上开过口,连求情的话都未说过,早有同僚发现异常。
此时又见他下了朝跑得飞快,纷纷猜测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圣旨一路从金銮殿到平王府,除了宣纸的太监,还有一小队禁卫军,行在街道上颇为引人注意。
宋元业老早就得了眼线传来的口信,背靠在床榻上,面色一片平静,双手却拽紧成拳。
昨日叶嘉年自宫中出来,他便晓得会是这么个结果。
成王败寇,如今他输在宋元清手上,虽觉不甘,但也认了。
圣旨入府,他穿着平王的朝服一脸平静的接了旨,并未因落得这个下场而暴躁不堪。
宣旨的太监瞧见那一身四爪蟒袍,极是为难:“大皇子,按着规矩,您身上这身衣裳穿不得了。”
高达立时挡在宋元业跟前,怒声大喝:“放肆,皇子殿下即便是除了封号,那也是皇子,岂由你们这帮奴才如此糟蹋。”
两个小太监也很为难:“奴才都是奉命行事,大皇子也别为难奴才们了。”
高达啐得一口:“你们也知道自己是奴才,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
其中一小太监讽刺道:“高公公,咱们都一样的人,谁比谁高贵了不成。”
两厢争执起来,也无人出声,却在这时听得一句:“既是规矩,那也不能失了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