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清清醒过来,已是日头高升之时,屋内摆着冰盆,他身上盖着薄被,既不觉得热,也不觉得凉。
眼眸一抬,就见林月初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正趴在床沿打瞌睡。
脑子里有些混乱的记忆顿时涌了出来,一时是听到她怒怼母妃要陪葬,一时又好像她曾威胁过什么人,还有她说她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个记忆都是些声源,又错综混乱,一时间叫他分不清到底是真还是梦境里的。
他不知身上的伤势有多严重,但痛感却越发清晰起来。
他拧着眉,不欲吵醒林月初,强忍着疼痛打算翻个身,但还没来得及动,便叫林月初伸手揽住。
带着薄茧的手掌搭在手臂上,温热的感觉,叫他忍不住弯了弯唇。
“别动,一后背的窟窿,别扯到伤口了。”
林月初睡眼惺忪,眼下乌青一片,又道:“我帮你翻个身,你要侧躺还是要趴着。”
宋元清想了想,应道:“趴着吧。”
又道:“你没受伤吧,在这守了多久?”
林月初缓了一下,这才起身小心翼翼的帮他翻过来趴着,应道:“我没事,也就守了你一夜。”
话道最后,却是带着些控制不住的咽哽:“不能有下回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宋元清抬眸,见她眼眸泛红,心里也跟着一抽,但又觉得有点高兴。
挤出点儿笑意来:“没事,我从小命大,死不了。”
要不是掐住系统的七寸,他这会都该躺在棺材里了。
还云淡风气的说没事?
林月初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一只脚都迈进阎王殿了,你还真当自己金身不死呢。”
宋元清垂下眼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转移话题:“我饿了,有吃的吗?”
他小的时候,因吃错东西差点见阎王;也曾因脚下“失滑”,险些溺死;长大后,差点被马匹踩死,遇刺等……
总有不一样的死法等着他,很难说明天跟死亡哪一个先到来。
所以,即便他栽在情之一字上,却也顾左右而言他。
已经因为身份连累了林月初,若在因一己之私将她留在身边,她这一生兴许会更难。
林月初不知他心中所想,但看在他是病号的份上,也暂时不同他计较,忙转身让人把灶上温着的清粥送过来。
因为麻醉药还没代谢完,宋元清坐起来用了小半碗粥,便觉头晕,恶心得厉害,再也吃不下。
林月初扶着他重新躺好,盖上薄被:“你身体虚,再睡会。”
宋元清却惦记着刺杀的事,开口道:“我没事,你也回去歇着吧,让白术来伺候我便是了。”
顿了顿,又道:“你一个姑娘家,守在我这儿不适合。”
林月初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让白术来,他还能好好歇息?
当下冷笑一声:“整个京城都知道我守在你这儿了,现在说不适合,是不是晚了?”
宋元清眉头一拧,正要说话,就见林月初凶巴巴瞪过来。
“我告诉你,你这条命是我拿一切换来的,四舍五入就是我的,现在,我命令你睡觉,睡不着也躺着,白术一大男人,也不是你该想的。”
她这番言论说的宋元清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但看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好笑。
暂且把要事压了下去,应道:“好,听你的。”
心中却想着,那些记忆里的声源,兴许不是梦中的,看来他昏迷不醒时,确实发生了很多事。
神思飘游片刻,待回过神,看到林月初投过来的目光,他忙一敛,扯出一丝笑意,闭上眼睛养神。
……
宴亲王在京中遇刺,险些重伤不治,这事儿在朝中掀起了极大的风浪。
天子脚下,哪怕是从前得意的宋元业,也不敢如此造次。
而此次的刺客如此猖狂,可见背后指使之人是没将成帝放在眼里。
成帝在金銮殿上大怒,一边斥责五城兵马司没用,一边让大理寺彻查此事,江婕妤也被勒令“请”回宫中。
江婕妤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重回后宫,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形。
她跪在石砖上,不敢直视成帝,心中虽有惧意,但到底还是崩住了。
成帝翻着手中的折子,跟没瞧见这么个人似的,任由她跪着。
直到日落黄昏,殿内一一点起宫灯,他这才睨得一眼江婕妤。
见她依旧跪得端正,这才消减稍许怒意。
江氏出身大家,从小到大都是个规矩不错的端方人,少年夫妻,他对这个正妻也很满意。
可后来江家覆灭,江氏被废,心态崩塌,后来的一言一行便越发让成帝看不上了。
手中的折子合起放好,他揉着太阳穴,疲惫道:“你自己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宋元清被刺杀,江婕妤却刚好求到宋元恩跟前,请他去城南看看。
成帝虽不信江婕妤干得出谋杀亲儿子的事,但总归也是要有个解释的。
江婕妤心中发慌,她哪里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她确实往外头递过信,透漏了宋元清和林月初的行踪,但那人说过不会伤及宋元清性命,她才会如此的。
如今想想,也是一阵后怕,若不是当时她不放心,让宋元恩走一趟,只怕这个儿子是当真被自己害死了。
牵线的奴才已经死了,她连信送去哪儿都不知道,更不晓得是何人作祟,也更加不敢把自己供出来。
江婕妤强行冷静下来,恭声道:“圣上,想听臣妾说什么呢?”
她道:“元清遇难,臣妾心中惶惶不安,总觉不安生,碰巧誉王殿下去王府寻他,臣妾便托誉王走一遭。圣上,这是怀疑臣妾要谋害自己的儿子吗?”
成帝神色不变,也未出声,只静静的看着江婕妤。
江氏头皮发麻,拳头拽得紧紧的,神色哀思,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臣妾娘家已没了,也只这么个儿子,臣妾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想他出什么事的。”
这些说辞,都是宋元清教的。
成帝自己惩罚儿子,那叫惩罚,后宫嫔妃要是动了歪念,那就是谋害皇嗣。
况且,还是在京城内。
殿内空荡,成帝不言,便只听得江氏轻轻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