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帝麾下两大直属护卫队中，骁龙卫在明，暗龙卫在暗。
除非涉及护国之本的大事，暗龙卫绝不轻易出手。
换而言之，齐文帝是当真愤怒。
明华宫。
战影放下楚寒烟，恭敬后退一步：“主子，楚御史已带到。”
“退下吧。”
“是。”
战影武艺高强内力深厚，转移腾挪之间大有御风而行之势，一上一下，比过山车还刺激，差点没把楚寒烟给颠吐了，楚寒烟扶着墙歇了许久才打起精神看向齐文帝。
许久未见，他身形消瘦了不少，显得龙袍略微宽松，满头华发一丝不苟束起，眼角刻着深深的痕迹，眸光却锐利得让人心惊。
齐文帝的身边停着一副水晶棺，棺内躺着一具身着凤袍的尸体，正是本应该躺在皇陵之中的“皇后”。
“来了。”
他的嗓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臣楚寒烟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齐文帝低头，淡淡道：“过来看看。”
楚寒烟颔首向前，棺中尸体雍容华贵，仿佛只是睡着了般，一手藏在凤袍之下，一手则随意搭在一旁，掌心向外翻出。
只一眼，楚寒烟便晓得了破绽在何处，不由得心生感叹。
“你认为这是娘娘吗？”
楚寒烟坦然道：“不是。”
齐文帝静静凝视楚寒烟：“为何？”
“皇后娘娘的手看似纤细修长，莹白如玉，但她早年乃将门虎女，善骑射，所以掌心有茧，颇有筋骨。而眼前这具尸体掌心虽然也有茧子，但柔弱无骨之态并非娘娘之手。”
楚寒烟镇定说着，当初为了以防万一，楚寒烟是替这具尸体武装到了牙齿，手亦然。
她还特意命冥痕在皇后尸体大妆之后才掉包娘娘，不料千算万算，棋差一招。
那便是皇后都已入可棺材，堂堂帝王还会去拉尸体的手。
不仅楚寒烟没料到，孙澳竹也一样没料到。
齐文帝嗤笑道：“连你也能一眼看出这不是皇后，但朕却足足被欺骗了许久，你说……朕是否太冷血了，这才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认不出来？”
“旁观者清。”
“好一个旁观者清，朕可以确定，这具尸体是在大妆到入皇陵之间调换的，爱卿怎么看？”
“皇上心细如尘。”
“却也没什么作用，城中所有新逝的尸体都朕找了来，没有一副是皇后，倒是发现一员外郎小妾的尸体被偷了，身形体魄和皇后极为相似，你说巧不巧？”
“巧。”
“呵呵……”
齐文帝笑，即使在氤氲的暖灯之下，他的眼神依旧是极冷的，似乎能看破人心，楚寒烟迎着他的视线屹然不动，两人如同博弈般，只有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在不断蔓延。
“坐吧。”
“谢皇上。”
楚寒烟缓缓落座，两人面前摆着一副棋局，正是四大名局之一的困龙。
齐文帝轻轻摩挲着掌中的棋子，道：“听说你报了官，家中有内贼？”
“劳皇上挂牵，的确如此，幸而损失不大。”
“抓到了吗？”
“没有。”
“你对这小贼挺好，连续挑了几匹素色锦布给她做衣衫，倒是舍得。”
楚寒烟怕委屈孙澳竹，故意选了几匹看似普通实则舒适名贵的料子给她裁衣，不料齐文帝连这个都查清楚了。
“付错了而已。”
楚寒烟不急不缓，从容自若。
“朕倒觉得，这小贼的身形和皇后娘娘也有些相似。”
齐文帝说着，轻飘飘抛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给孙姨裁衣的明细，正是锦绣坊中所用。
楚寒烟语气很淡：“皇上有话请直言。”
“朕听闻魁仙老翁会炼制一种十分奇特的丹药，名为龟息丹，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你可有话想对朕说？”
“没有。”
“……不悔？”
“臣不知皇上所言为何事。”
齐文帝陡然收紧握着棋子的手，气氛陷入僵滞，吓得一旁的凯公公都止不住冷汗之流。
良久后，齐文帝突然道：“呵呵，你棋力非凡，朕许久没和你下棋了。”
“皇上谬赞。”
“可知此局？”
“知，皇后娘娘生前给臣看过，此乃困龙棋局。”
“依你看，此局可有破解之法。”
“有。”
“什么？”
“请恕臣失礼了。”
楚寒烟执棋落子，棋盘局面瞬间改写，虽然白子损失惨重，却也用血肉劈开了一条生路。
她缓缓道：“向死而生，便可破局。”
“向死而生？向死而生……”
齐文帝低声喃喃，掌中棋子被他狠狠碾碎。
声音也从最初的轻缓慢慢变得沉重、压抑甚至是带着点点的痛苦，比空中悄然落下的夜雪还刺骨，还冰冷。
耳畔似有风声呼啸，他听着听着……突然扬起头颅，大笑起来。
“向死而生……向死而生……哈哈哈哈……怎么，在朕的身边，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就这么痛苦？就要死了？”
他凶狠质问，眼眶泛着刺目的红泽，如同一头被伴侣背叛、抛弃的荒原孤狼。
愤怒！
悲伤！
怨念！
楚寒烟不言，齐文帝低吼道：“回答朕！楚寒烟！回答朕！她为什么要离开朕！背叛朕！”
楚寒烟轻缓道：“智者乐山，仁者乐水，道不同，不相为谋。”
齐文帝胸膛剧烈起伏，许久后才道：“好，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皇上逝者已逝，您请节哀。”
齐文帝恨不得掐断楚寒烟的脖子！
去他娘的节哀！
那是他的皇后！
“楚寒烟，你是不是以为朕当真不敢罚你？朕乃真龙天子！无需理由和证据，朕当场杀了你楚墨池和凤无眠也屁话都不敢说一个！只要真乐意，你就会神不知鬼不觉永远埋葬在此处！”
这一刻，齐文帝是当真想把所有的恨都宣泄到楚寒烟的身上。
将她抽皮剥骨！
将她碎尸万段！
这些日子里他的悲恸和绝望，他想加倍奉还，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
楚寒烟毫不畏惧地抬头，凤眸平和、静谧地与齐文帝对望，眼中不曾有一点的心虚和慌乱。
“皇上不是不敢，而是心中有情放不下娘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