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烟望着楚墨池担忧的眉眼，心中的愧疚和折磨也在这一刻抵达巅峰，她沉沉道：“丞相，您知道我在江面上对晋帝说的话吗？”
“知道。”楚墨池颔首，“我听魁仙老翁说你失忆了，所以才可能有些许混乱。”
“不是失忆……”楚寒烟苦笑道，“是借尸还魂，我的确来至于数千年后的世界……”
楚墨池颔首，“好好好，爹爹知道了。”男人揉了揉楚寒烟的脑袋，眼中满是宠溺，“无论你来至于多久之后，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爹爹都希望这个决定是在遵从你的本心的基础之上。烟儿，渴望幸福，渴望被爱，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爹爹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自己和凤无眠的将来，能放下包袱、痛苦和过去，坦诚和他谈一谈，这样无论结果如何，日后想起都不会后悔。爹爹啊，最是知道后悔的滋味，所以爹爹希望你能没有遗憾。”
楚寒烟怔楞在原地，男人包容慈爱的眼神让她的心乱作一团。
她何德何能，能拥有一位这样温柔的父亲。
楚墨池也没逼她，轻轻拍拍她的脑袋，起身道：“而今你和凤无眠都不在，爹爹这把老骨头都快被皇上给差遣断了啊……”
望着楚墨池嘟嘟囔囔离开的背影，萦绕在楚寒烟心头的阴云终于悄然散去，她让凤一请来了尚封熙，确定了凤无眠的位置之后，只身一人骑马到了燕京城外的一处临水小院中。
正值盛夏，院中花草成荫、绿意盎然，凤无眠裹着长衫静静躺在院中的竹影之下，脸色苍白又脆弱，好似烟云缭绕而成的镜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听到门扉被推开的声响，凤无眠不曾睁眼，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直到那人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带来如同冰雪般微凉的气息。
凤无眠心中微动，睁眼缓缓坐起，轻声道：“你来了？”
楚寒烟颔首，在他面前的石凳落座。
“我想和你谈一谈。”
男人抬眸，琉璃般的眼底照不进一丝光亮，莫名让人心酸。
“好。”
“我……的确不是原来的楚寒烟。”楚寒烟叹气道，“这点，我不曾骗你。”
凤无眠静静望着她，忽然哂笑一声，抓着楚寒烟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低低道：“那日，在江面之上，我用饮血刺穿自己的腹部，从这里……那一刻，我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因为比起这一剑带来的痛楚，我更怕你有一点点的意外。”
楚寒烟指尖发凉，莫名带着一丝颤意，男人徐徐缓缓的声音如同石子，砸入她的心底，刺刺的疼痛着。
“还有这里……这里……”凤无眠凤眸锁定她，一字一顿道，“你可明白，晋帝让我自戕的那一瞬间，我愿意为了你连命都豁出去……所以你不要说这样的谎言了好嘛？烟儿……我知道你无法放下过去的伤害，也无法忘记我当初的卑劣和凉薄，你可以将怒火宣泄在我的身上……请不要诅咒自己，请不要否认自己的过去……好吗？我求求你……”
你不是别人，不是什么千年之后的灵魂，你是我的凤九，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哪怕你生生世世都不愿意原谅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站在远离你的地方，静静看着你。
不要让自己“死”去……
不要让凤九“死”去……
男人垂下双眸，轻轻将她抱入自己的怀中，将头颅枕在她的颈窝，温热的、潮湿的水汽浸透她的衣襟，明明带着男人满腔的情谊和爱怜，却让楚寒烟一寸一寸，从那些美好的假象中清醒过来。
楚寒烟不是没想过……如果自己对他坦白了来处，他能清楚的将她和凤九分开，或许她会为他心动，为他沉沦。
毕竟若不是对他心软，对他心动，她又怎么会留在燕京城呢？
可楚寒烟晓得这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凤无眠能看到的只是凤九而不是她楚寒烟。
她这个小偷偷了别人的人生和幸福，就注定一生都要在凤九的阴影之下。
楚寒烟苦笑一声，给了凤无眠一个温暖的、坚定的拥抱，随即起身后退两步，让自己远离竹影，站在炙热的阳光之下，道：“凤无眠，我没说谎，我来的世界和这里不同，那是一个自由美好的新世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能追寻自己的幸福和理想……”
楚寒烟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向凤无眠展诉了千年后的文明社会，那是一个和大齐全然不同的国度。
凤无眠最初还能维持镇定，可后来他的眼底已全然被恐惧侵占。
完全不同的新世界，完全不同的文明，高度自由开放的思想，绚烂、璀璨、美好、和平……
也只有那样的世界，才能培养出眼前这样坚毅耀眼的灵魂。
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从千年之后来到此处的灵魂也是真实存在的。
这不是楚寒烟为了惩罚他而捏造出来的谎言，不是。
望着她平和清亮的双眸，凤无眠终于明白自己的爱人凤九的确已经死了……
“咳咳……”凤无眠眼前一片漆黑，忍不住轻轻咳嗽，他捂住唇瓣，鲜血却从他的指缝中滑落，触目惊心。
这一次楚寒烟没有上前，她还保持着笑意，可笑中透出了浓浓的悲伤，她问：“所以，这段时间一来你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凤九’对吗？你有没有透过‘凤九’，看到我呢？”
凤无眠哪里还能回答楚寒烟的问题，剧烈的咳嗽让他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震碎。
似乎只有这样的，他才能短暂压制住满心的茫然和彷徨。
本以为一切的磨难都已过去，他和她终于能拥有未来。
但未来早已在五年前就戛然而止了……
这一年多的相处只是一场梦，一场让他不愿醒来的，残酷又虚幻的梦。
梦醒了，有的只是一地狼藉和背叛爱人的悔恨。
楚寒烟静静望着男人眼角安静淌下的泪，久久矗立，沉寂无言。
最终，她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保重，再见。”
哦，是此生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