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城主自然不会游鲁说什么便信什么,他又接连派出了三位心腹出去调查,就连纳兰鸿安也一并被他派遣了出去。
然而等众人回来后,带给纳兰城主的,是裹挟着宛若北地朔风般寒冷绝望的回答。
恒山国君的确放纵他们自生死灭了,原因是晋帝以重病和失去江城为由,要求拖后支付剩余的钱银。
晋国乃此次“军事竞赛”的发起者,晋国拒绝支付尾款,其他各国自然也不乐意给。
再加上今年的天灾人祸,宛若天府的恒山国也生生沦为了饱受饥荒困扰的炼狱。
纳兰城主听罢纳兰鸿安的禀报,当场便要喘不过气来,亏得城主府的府医医术精湛,否则他可能抗不过如此大的刺激。
纳兰城主躺在病榻上,看着眼前一张张紧张、不安的容颜,竟找不出一人能接手管理云阳城。
心腹们一听纳兰城主提及自己的名字,便哭着喊着说自己难当大任,若是从前云阳城风光无限的时候,他们如何能如此拒绝?
说白了不过是怕百姓们的怒火烧到自个儿头上!毕竟而今城主府外已经聚集了一批又一批饿红了眼睛的老百姓!
他们大喊着、嘶吼着,说是纳兰城主骗了他们!
他们心中愤怒、无措、彷徨,可山高皇帝远,除了将愤怒发泄在城主身上,他们还能如何?
最初纳兰城主还镇压过,可越镇压就越是暴动,人心越是动荡,甚至还发生过流血事件。
城主府中的护卫首先也是这云阳城的老百姓,他们不忍心将刀锋对准自己的父老乡亲,但纳兰城主说了,只要国君的支援一到,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这些百姓而今的所作所为就是造反,是叛国!
因为深深信任恒山国君和纳兰城主,护卫们竭尽一切为此着城内的和平,每日都有人死于冲撞、死于饥饿,云阳城中甚至还有尸体腐烂的恶臭隐隐飘散。
他们忍!
因为他们相信曙光就在前方!
但是!
一切都如同梦中的美丽泡沫,破碎、消散了!
寒冬将临,国君不会支援他们,晋国背弃了合约,粮食涨成了天价,他们的未来一片黑暗。
护卫们的耐心彻底告罄!云阳城中数万老百姓的目光都聚焦在城主府!稍有不慎,他们便会化身恶鬼,将这奢华府邸的主人撕成碎片,一口口吞入腹中,而这整座云阳城也会沦为炼狱!
最终,无人能托付的纳兰城主只能将重任交给了纳兰鸿安,他的女儿,他没有选择的选择。
当然,无人知道纳兰城主派心腹将自己仅剩的一位儿子,一滴骨血送出了云阳城。
纳兰鸿安静静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望着那远去的、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奢华马车,眼中最后一丝暖意也泯灭在了如刀的寒风中。
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回眸道:“先生怎么知道他会在今日出城?”
楚寒烟笑笑:“纳兰城主已经彻底失了分寸和镇定,要猜出来并不难。”
“先生……”
“嗯?”
“我恨他。”纳兰鸿安紧咬牙关,鲜血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眶渗透滴落,那一双眸子,红得触目惊心,“纳兰康是他的儿子,我和小妹就不是他的骨肉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用她和小妹作为诱饵拖住云阳城百姓的视线,将城主府中所有的财富和宝物全部给纳兰康,让他离开……
那她们呢?
她们姐妹二人迟早会被饥饿、愤怒的百姓吊死在这巍峨的城墙下!用她们的鲜血平息百姓的愤怒,用她们的生命去替那些统治者们赎罪!
但,她们无罪啊!
错的是好高骛远的帝王,是好大喜功的国君,是那些贪婪自私的大臣们!!
这就是她从小敬慕的爹爹?
是她独一无二的骄傲?
“呵呵……哈哈哈哈……”
听着纳兰鸿安嗜血又痛苦的笑声,楚寒烟淡淡道:“但你也要感谢你的父亲,因为从今天开始,你的未来拿捏在你自己的手中。”
纳兰鸿安回眸,冷嗤道:“你是男人,当然不知道女子于世的痛苦!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楚寒烟点点头,莞尔轻笑道:“所以发泄完了么?天亮了,是时候去拿这云阳城的印章了。”
男子俊美的容颜笼罩在夜灯的虚幻中,比天空的寒月还冰凉。
纳兰鸿安嘲讽一笑,暗忖自己怎么会希望这个男人开口安慰自己?
他永远如此理智,如此凉薄,如此疏离,就仿佛是游离在七情六欲之外的神明,静静俯视着一切。
他阿他,没有心,更不会理解世人的苦和痛。
“走吧。”
纳兰鸿安率先转身下了城墙,楚寒烟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入夜色,悄然无踪。
……
翌日,纳兰城主确认唯一的儿子已经安全,这才唤来了自己的女儿。
“安儿,父亲身体太虚弱了,而今这云阳城中的一切事务,便全部交给你了。城主府外的百姓们,你且多用些心思,只要熬过了今冬,明年开春我们就能种植粮食了,等收获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纳兰鸿安眉目间皆是温顺,一边给纳兰城主喂药,一边轻声道:“女儿一定尽力稳住百姓,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纳兰城主就着女儿的手将药喝完,胸臆中似有一团暖意在扩散,连脸色都好转了不少。
“好好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只是女儿有一个小小的疑惑。”
“你说。”
“父亲您大病初愈,这处理城中事务大大小小无数,若所有大事小事都需要向您请示,怕是会影响您休息?”
“无碍,你自己决断便可。”
纳兰鸿安美目暗含委屈,道:“可是他们不听女儿的啊,口说无凭,真真苦恼呢。”
纳兰城主沉思片刻,道:“这样吧,你把城主印拿去,有什么自行决断吧,不碍事。”
纳兰鸿安诚惶诚恐,唯唯诺诺道:“可是爹爹,这怕是不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