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昭见商醉又没了正形,挪了挪身子,与商醉拉开了些距离,不想与他胡说。
悬棺回头瞥了一眼?旁若无人的二?人,勾起嘴角看着祁楼道:“师傅,还不死心呢?”
悬棺在祁楼耳旁提念数次,祁楼皆面色如常,只淡淡的回他:“既是必经之地,定然要见识一番再做定夺。”
悬棺笑笑不再说话,等着看祁楼走到黄河死心。
待到终于行至阵法前时。
祁楼看着眼?前望不到缺口的气浪一般的焰火堵在面前时,终于隐隐变了脸色。
“师傅,你这又不隐藏好又非要一路隐瞒的秘密,可以?说了吧!”商醉一副吊儿郎当的德行靠在一旁雄兽的身上?,等着祁楼说出隐瞒自己的秘密。
悬棺与商醉站在一处,听商醉如此说看好戏一般眯着眼?抱臂旁观。
商醉此话一说,一众小少年?齐刷刷看向祁楼,好奇他会?说些什么。
祁楼怅然,前头既已无路,再瞒也瞒不住了。
长叹一口气,看着商醉道:“我不能陪你进去了,自己小心。”
祁楼语气平淡,面色平静。
商醉一蹙眉,随即快速的展开眉头,淡淡的看着祁楼。
虽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当祁楼亲口说出来?时,商醉脑子里还是轰的一声,懵了半响才如惊雷初炸,被祁楼一句话砸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商醉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惊色只在脸上?一闪即过,随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强颜欢笑道:“因为你不是人?”
祁楼哑然。
总觉得商醉这句话好似有哪里不太?对,听上?去怪怪的。
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自嘲一笑,点头道:“魂尸!”
若商醉还能有心跳,定然已漏跳了一拍,努力控制好翻腾得快要压制不住的情绪,继续冷静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祁楼微微勾着嘴唇,一脸平静的道:“不如我好好与你讲讲为师的过去?”
商醉脸上?的笑容已经僵得不听使唤,勉强扯了扯嘴角,从牙缝里挤出两字来?:“好啊。”
祁楼一笑,寻了一处树根坐下。
看着站在一旁一脸茫然的几个小辈,冲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寻地方坐下。
待大家都准备好了洗耳恭听后,祁楼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二?十二?年?前…“
“二?十二?年?前就死了?”商醉刚听了个时间就惊得忍不住打断祁楼惊呼出声。
祁楼一抬眼?,幽怨的看着商醉。
商醉自知心急了,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示意祁楼继续。
祁楼看着商醉半响,确认他不在插话才又继续道:“二?十二?年?前,我与祁隐尤尤他们本是住在乱葬岗山脚下的普通农人家的孩子。
村子里繁茂,父母农作耕耘,收获满仓。家家户户都乐得合不拢嘴,邻里间亲如一家。
村里光孩童就有近二?十个,那年?我刚满十岁,可谓是无忧无虑。
当时还年?岁尚小的我们便整日村里村外的游玩,阿隐最为顽皮。偷摘人家院里果子,偷摸人家鸡圈鸡蛋。
总被邻里告到父亲那去,但?也仅仅嘟囔几句便作罢,阿隐也没讨到过教训自然难改顽劣性子。
每每阿隐带着他所谓的‘收获’来?分享给我们时,阿妄都心惊胆战,将?阿隐塞给他的东西捏在手里也食不甘味…”
说到此处,祁楼顿了顿。
干涩的勾了勾嘴角才继续道:“阿妄是我们当中最腼腆单纯的孩子了。
当时他与阿隐尤尤均只有五岁,整日怯生生的跟在我们身后。大概我们每次在村子里捣乱,他都是害怕的,总拘谨的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可怜巴巴的看着我们。
但?是当有大人责问我们的时候,阿妄从来?都不会?出卖我们。他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总跟着我们一起挨罚。
阿隐说他仗义,于是总喜欢拉着阿妄跟他一起胡闹,渐渐的阿妄也被阿隐带得顽皮无比,两人成了整日黏在一处的混世小魔王。”
祁楼再次沉默了,垂着眼?帘嘴角似有似无的勾着笑,好似回忆太?过美好沉陷在其中,良久没再开口。
钟离若忍不住开口小声道:“后来?呢?”
祁楼抬眼?看着钟离若,眼?里尽是宠溺,莞尔道:“最初的阿妄跟你的性子倒是相差不多,可惜被阿隐给带坏了,呵…”
说罢不待钟离若再说什么,一收脸上?笑容继续道:“可惜这种整日寻思如何?玩乐捣乱的日子很?快被打破了。
空城传来?被屠城的噩耗,闹得村子里人心惶惶。
果然不出一日,村子里也开始出现凶兽。从那日起,村子里再也没人敢出门。我们自然也被父母亲关在了家里不得出门。
可这逃避根本无济于事,连续几天每一日都有一户的孩童失踪。两三日下来?,大家便受不了了!
不知从何?人开始,村里便有了传言。说乱葬岗鬼神?保佑村子祥和安逸多年?,可村子里无人感恩,如今惹怒了鬼神?,所以?才派了凶兽下山索要祭品。”
祁楼说到此自嘲一笑,继续道:“后来?,昔日和善的邻居,都变了嘴脸。
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变得如此快。往日对我们无比包容疼爱的长辈,都变得面目狰狞,恨不得亲手将?我们送入凶兽口中,让凶兽将?我们撕碎。
村里人整日为送谁家孩子去祭祀而闹得再无宁日,甚至大打出手。
最先被推出来?的,自然是最顽皮的阿隐。我的母亲为了护阿隐,被邻居打得头破血流,没有伤药也不敢出门,没两日便感染下不来?床了。
此后每家每户都成了面目可憎的仇人,昔日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成了罪无可赦的罪证。人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争不出个结论来?。
直到村长家的祁谈失踪,村长怒不可揭的发了疯。
一挥衣袖,合着已经失了孩子的几户人家,将?村里所有十五岁以?内的孩子都送上?了乱葬岗。”
钟离若听到送入乱葬岗几个字,心头一颤。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难掩满脸愧色。
当日祖上?自认是他使计骗了鬼引君等人入乱葬岗。纵然有千万个理由?,将?原本和平的村子搅得乌烟瘴气、支离破碎。想来?是不会?被村里的人原谅的,身为钟离家后人自当有愧。
但?若不如此做,鬼引君几人定然也会?死于屠村,下场似乎更惨!
钟离若心中难受,却?说不出谁对谁错。
祁楼将?上?乱葬岗后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啃咬吞噬的恐惧说得轻描淡写,无助与绝望更是只字不提。犹如说的不是自己,十余个伙伴一同被赶入乱葬岗,撑到最后被救的,仅仅如今鬼控城的几人而已。
祁楼越是说得云淡风轻,商醉心里越是揪得紧。
自己自小模仿着师傅的秉性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师傅是何?性子再清楚不过。越是难以?面对承受,越是藏在心底不愿去触及。
不难想象师傅一个傲气的人,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凶兽撕裂啃噬,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商家的灭门让商醉也能身临其境的体会?到祁楼当时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窒息。
师傅不愿再一次撕开这块伤疤,商醉便替他好好藏起来?,调侃祁楼道:“在乱葬岗上?哭着喊着求师祖收你为徒的吗?”
祁楼白了商醉一眼?道:“你当我如你一般!
那日你对我抱怨的,正是你师祖教导我们的方式。
你虽是添油加醋的胡说八道,但?你所言的却?是我当年?所经历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傅为重伤残魂,只能靠在一旁用说教的方式教我们。
从被师傅救下的第一天起,我们便是以?乱葬岗凶兽为靶子。初期便是寻些弱小的凶兽,即便如此也是遍体鳞伤,一日复一日皆是如此练过。
几年?以?后,乱葬岗似乎难寻对手,心中渐渐有了傲气,也正是这不自量力的自以?为是,害了阿妄,也害了自己与小尤。”
祁楼再次陷入沉默。
悬棺对祁楼的过往虽有些同情,却?也兴趣缺缺。
生逢乱时,有几人能如面前这两小孩一般被呵护备至,谁又不是死人堆里爬起来?活下去呢,拼的都是运气与意志罢了。
见祁楼终于说到重点,悬棺才饶有兴致的看着祁楼等着他说下去。
祁楼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几人在乱葬岗一呆便是六年?,六年?的煎熬祁楼虽未细说。但?到过乱葬岗看过那遍地的尸骨气死,便能想象到当年?乱葬岗凶兽是如何?横行。
几个年?幼的孩童如何?在凶兽口下活下来?,实在难以?想象。
待到几人终于熬到下山,回到山下时,村子早已不复存在。
当日被毫不留情赶上?乱葬岗的画面历历在目,带着满腔的怨气下山想要一追究竟。
结果留给几人的只有破烂坍塌的房屋,屋内再无昔日亲人,有的只有连成片的蛛网,随处可见猎杀与躲避的蛇鼠。
村子没了,村里亲人的笑容没了,反目成仇的狰狞面目也没了。
房屋已然破败不堪,沦为了蛇虫鼠蚁的巢穴。
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只能随着村子的消失一笑泯灭。
祁楼盯着离窍阵良久才继续道:“待我们到空城时,空城内也是一片腐败,好在房屋尚可住人,阿妄便提议留在空城,我们在空城一呆便是四年?。
阿妄不善修炼,在乱葬岗的六年?里总小心翼翼的追在我身后,对他的保护欲使我不断想要突破自己,乱葬岗没有可以?练手的凶兽了,我便开始打起乱葬岗深处的注意,却?不想这一遭害了阿妄。”
商醉皱着眉,“你与小师叔便是在乱葬岗深处出的事?”
祁楼低着眸子,良久才声若蚊蝇道:“是。”
回想离开乱葬岗后的四年?里,祁妄大部分时候都安安静静待在空城。
与城里仅有的城民相处融洽,带着救回的城人修缮房屋,耕种菜地。
他好似寻到了自己的价值。
阿妄很?满意这种平淡的日子,大笔一挥,为空城更名为鬼控城。
他本可以?安稳平静的过下去,若不是自己一时脑热,非要带他回乱葬岗,他又怎会?偷偷跟入乱葬岗深处。
祁楼依旧目光迷离的看着离窍阵,轻轻拧起了眉头,当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伴着痛苦、悔恨一起刻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大哥,你真要去寻那魂兽嘛?师傅可是说过,魂兽万万不能惹的。”十五岁的祁隐稚气未退,顽皮依旧,一边往乱葬岗深处走,一边假惺惺的问祁楼。
祁楼是五人里最出色的,本就天生傲骨的他,更是傲气凌人:“去,正因为这魂兽惹不起,才想要去惹一惹。”
祁尤点头赞同祁楼的话,随即一脸不屑道:“怕什么,只要祁妄不在,打不过咱们跑就是了。”
祁楼见祁尤又开始了明理暗里的嘲讽祁妄,瞬间沉下脸色喝道:“尤尤,希望你说话做事,注意分寸,阿妄不愿计较,不代表他听不出你的明嘲暗讽。”
祁尤瘪嘴,“本来?就是,拖油瓶!”
祁隐回头瞥了一眼?祁尤,大喇喇的为祁妄抱不平:“尤尤你可闭嘴吧,阿妄又没惹到你,你为何?总针对他。”
祁尤趾高气昂的还要争辩,祁楼突感异常,示意众人禁声,四人瞬间停止了动作,警惕的仔细感受着附近的动静。
乱葬岗深处几乎是无人之境,墨黑色的杂草繁茂异常,高大的树干却?空空如也,没有一片树叶,本安安静静停靠在树枝上?的雅雀,突然如惊弓之鸟,霎时间作鸟兽散,密密麻麻乱飞乱撞慌乱不已,许多雅雀更是直接被撞落在地,落在祁楼脚边。
雅雀与普通乌鸦无异,只是个头大上?了许多,祁楼看着掉落在脚边的乌鸦,略显兴奋,莫非正是魂兽来?了,这些乌鸦才惊成这样?
祁楼用眼?神?示意大家别动,三人均点头回应,祁楼一个纵跃跳上?光秃秃的树干,巡视着四方,可周围寂静一片,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祁楼蹙眉,闭上?眼?仔细感受身旁动静,依旧静得可怕。
祁楼睁开眼?,甚为疑惑,刚想下去与众人汇合,便见祁尤身后一个透明的庞大轮廓若隐若现,待祁楼看清此物冰透的两束冷光后,惊叫出声:“尤尤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