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他的执念

初秋的水已是寒凉,荷塘边上不似夏天时热闹,只有几艘孤零零的小船在水里荡起涟漪。

萧年撑着船进入荷塘深处,江佩离顺手摘了片荷叶,心不在焉地拍着水。

半晌后,她叹了口气:“莲子都没了,还来干什么呀?”

萧年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四处张望着。

过了一会儿他把撑杆横放在船上,伸手去够了一个看起来尚算新鲜的莲蓬。

“给你。”

他把莲蓬递给江佩离,“其实是有的,只是你没在意罢了。”

江佩离拿着莲茎左看右看,略微嫌弃地说了句:“这莲蓬的年纪比我爷爷都大,吃进嘴里能苦死我。”

萧年却不信。

他把那莲蓬剥开,放了一粒在嘴里嚼,不过两下,苦涩便在他舌尖漾开。

“苦的还吃。”

江佩离见他苦得表情都变了,不由夺过莲蓬扔进水里,“应季的才甜。”

萧年看着那沉入水里的莲蓬,艰难把嘴里的苦味咽下去。

看着江佩离的背影,他只觉那苦流进了心里,好像那颗过季的苦莲预示着什么一般。

“能解解馋也不错。”

萧年笑得有些勉强,“再说,苦的东西一般更有价值。”

江佩离没说话。

她小时吃过一颗特别苦的莲子,那之后好久,她看到莲蓬都会忍不住犯恶心冒冷汗,哪怕再甜,到了嘴里都失了味道。

这天天气本来阴沉。

然到了傍晚时,天边突然出现了一道火红的云光。

夕阳冲破厚重的云层把光撒到水面上,红得惊艳,美得刺目。

却让江佩离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窒息。

第一次梦到自己死时的场景,就是在这样一个傍晚。

江佩离耳边有马匹凄切的嘶鸣,眼前黑烟滚滚,她茫然无措,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依旧在她所知晓的固定位,一动不动。

暗红色的箭从她背后穿过她心口,这一次她没有倒下。

她捂着心脏四下张望,想找到那个射箭的人。

“阿离。”

萧年从背后放了片荷叶在江佩离头上,江佩离猛地回头,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

“看你出这么多汗,很热吧?”

江佩离微张着嘴喘息,双目呆滞地看着萧年,夕阳把他的轮廓衬得格外温柔,与梦里那个有些病态的冷白身影截然不同。

唯一相同的便是——

梦里的萧年,也是在她的身后。

江佩离瞳仁剧缩,心跳猛地加速,这个可怕的念头让她下意识打掉了萧年放在她头上的手。

萧年愣了愣,“抱歉,是我冒犯了。”

“没事。”

江佩离心跳飞快,她从船上站起,克制着声音道:“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先行一步了。”

船猛地一晃,江佩离借着轻功和仅有的小船逐渐消失在萧年的视线中。

……

沈临欢现在不敢四处瞎溜达,沈时迁担心她的安危,就把她接到自己的住处,安排了人手,更是让元湘寸步不离地守着。

因而,沈临欢也不会想到她就在自己院子里喝喝茶,也能被江佩离拎着后颈按在树上。

“小姐!”

元湘大惊失色,正欲跑出去喊人。

“让她出去。”

江佩离声音冷冽,拽着沈临欢头发的手用了劲,疼得她呜咽出声。

沈临欢忍着疼,咬牙对元湘说:“你出去,别惊动其他人。”

“可是……”

“照办!”

元湘怒瞪江佩离一眼,愤愤地出去了。

江佩离这才松了些,但手依然缠着沈临欢的头发。

“我问你,蛮族的回生之术是谁教你的?”

沈临欢一愣,跟着只觉头皮一紧,江佩离在她身后不耐烦道:“说!”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临欢讥笑,“你不是从不承认的吗?”

“可江佩离,你骗得了秦子砚,骗不过我!是我亲手送你回来的!”

江佩离手一紧,眼里露出狠劲。

“别废话,不然我撕了你头发!”

沈临欢咬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她不知道江佩离今天发的什么疯,但她清楚一点——

若她继续废话,江佩离真的会撕了她头发!

于是,她只好把那几年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

不归山之战,江佩离牺牲了,秦珩的心也死了。

他不顾众人反对,把江佩离的尸身从萧家人手里夺过,也不顾世人的谩骂,坚持以正妻之礼安葬了江佩离,并为她立了碑,从此以后守着她的墓。

秦珩在她碑前跪守了整整三天三夜,大雨滂沱他也不曾动摇半分,最终因身体支撑不住倒在了泥泞之中,一病就是半月。

便是如此,他还要去守她,跟疯了一般,好像那冰凉的墓碑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为此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那时他身边的人怕他想不开,终有一日会自寻短见随你而去,就编了个谎言,说民间有一些古老的法子可以召回亡魂,以解思念。子砚说你喜欢吃枇杷,他们就告诉子砚,若是在你的墓前种上一排枇杷树,说不定能召回你的魂魄。”

“子砚信以为真,他让人置办了枇杷树苗,足有成千上万,他没日没夜地种着枇杷树,陷入了另一个执念。我兄长当时虽已与他绝交,但到底顾念情谊,便让人去打听,结果——”

“果真打听到,蛮族有神秘的禁术,据说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但代价便是——”

“活着的那个人,必须要受尽世间最深的苦,而后剜去心脏,在布满符纸的道场之中化成灰。”

沈临欢说到这里,不由笑了。

“真是可悲,他那么聪明理智的人,那时对所有的荒唐都深信不疑!整整三十年,他都在对你的思念之中度过!就是再苦再痛,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

“可你又怎么会懂他的痛呢?你又怎么会知道,你在地下安逸的时候,他正在人间饱受病苦!”

“整整三十年……”

沈临欢突然哭了,“因为你,他痛了整整三十年!死后还要为那荒唐的虚妄剜去自己的心脏,到头来连个完整的身体都没有!”

“所以……”

江佩离努力平静,“因为他,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