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佩离感觉到秦珩的颤抖,他在表达他内心的时候经常这样。
以前是怕她走,但这一次江佩离感觉到了不一样。
或许他还是怕她走,但更多的,是他如今的挣扎与痛苦。
怎么会不痛苦呢?
他又不是个沽名钓誉的人,他压根不想做这个官,不想背着这个要跟他一辈子的污名,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江佩离抿唇片刻,抬手轻抚他后脑,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想到惨死在华都的陆承玉,想到江南揭竿造反誓死不降的民众,想到华都紧闭着的门的那头……
她想到自己,缓缓闭上眼睛,掩了眼里的痛苦。
再睁眼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
江佩离慢慢侧过脸,亲了亲秦珩的唇,温声说:“你先忙吧,我在旁边陪你。”
秦珩痴迷于她的温柔,不肯放手,含糊问:“那……你晚上留下来吗?”
江佩离还没回答,就听到外边徐来突然慌慌张张喊:“公、公子!商大人闯进来了!拦都拦不住!”
秦珩脸色一变,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身上一轻,转头,就见江佩离躲在了窗前的橱柜后面,柜子上的瓷瓶被她撞倒。
他心里一紧,那一下撞得可不轻。
瓷瓶掉下去半天没听到声音,秦珩稍微松了一口气,刚整理好衣服,就见门被推开,商淳板着脸站在门口,不满问:“大白天的,秦大人紧闭着大门,不会是在商量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这糟老头子。
秦珩一想到这臭老头打断自己和阿离难得的独处时光,心里就憋气。
“商大人辈分高,不懂我们这些小年轻的情趣,适才我正在屋里逗猫儿,商大人招呼都不打地闯进来,把我的猫都给吓跑了。”
蹲在橱柜后的江佩离嘴角抽了抽,摸摸心口,确实吓得不轻。
“逗猫?”
商淳显然不信,“逗猫需要关上门?”
“当然,不然猫受到惊吓,往门前一蹿,伤了大人怎么办?”
蛮族人不怎养猫,觉得猫是个邪物,不过商淳倒是见过别人家养的猫挠人,一爪子下去,血呲啦呼的。
于是他也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不客气地坐到秦珩跟前,沉声问:“听闻你反对刑部用新币作为计赃款数?”
说到正事,秦珩也不含糊了,平静回应:“是。”
大晟律法规定,朝廷命官贪赃受贿款数达到一定数额,无论职权大小,一律处以死刑。
而延呈年间,朝廷刚拟定发放一批新的货币流入市场,于是蛮族大臣想当然地认为应该用新货币来计赃。
“你一个刚上任的小小汉人,陛下准你参听这么大的会议已是恩赐,你怎么还敢口出狂言扰乱圣听?”
秦珩笑了笑,不卑不亢道:“一个新上任的小官差能让商大人火急火燎跑来找,真是荣幸之至啊。”
“况且,下官只是听完诸位大人各抒己见之后随意在陛下面前说了几句,商大人……您是在怕什么呢?”
江佩离透过橱柜的缝隙看到那个姓商的黑脸老头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不由摇头叹息:她要那老头,非弄死秦珩不可。
她背靠着橱柜,橱柜正对着的是一扇窗,窗外种了几棵枇杷树,听徐来说,是秦珩搬来后新种的。
江佩离看着那光秃秃的树杈,一言难尽地想:这眼看就要到冬天,秦珩在华都种枇杷树,脑子有坑吧?
就这样,她一边听着屋里两人争什么刑法计赃的事儿,一边数着外头枇杷树伸了多少根枝桠,老头儿摔门而去的时候,她正好数完一棵——
足足二百六十八根呢!
“哈……”
江佩离打了个哈欠,抱着瓷瓶从橱柜后探出个头,懒洋洋对秦珩说:“你当心这老头暗杀你。”
“是有这个可能。”
秦珩笑着,心情似是极好般,“你担心吗?”
“少自作多情,我可不是担心你。”
江佩离起身把瓷瓶放好,漫不经心道:“那老头看着不是什么好人,再说他可是蛮族的,我不能让他欺负汉人。”
“就是担心我。”
秦珩走到她面前,手撑在橱柜上和她面对面,气息相缠,“还嘴硬。”
这人……
江佩离和他对视片刻,有些无奈地“喂”了声,“你刚气那老头的时候那么有架势,怎么一到我面前,就成了傻子?”
秦珩低笑,“因为我家的猫儿,是需要人哄的。”
“你少来啊,别油腔滑调死不正经。”
江佩离不自在地别过视线,轻咳两声,回过头来的时候秦珩已经坐回到桌前。
还冲她招了招手:“过来陪我。”
江佩离深吸一口气,坐到秦珩旁边,迟疑片刻后,默默地研起了墨。
秦珩写着文书,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江佩离边研墨边支着下巴瞅文书上写的内容,随口问了句:“所以你们争执半天,争的就是拿新币计赃还是拿旧币呗?”
“可以这么说。但最终目的,是朝廷暂时不发行新币。”
“为什么?”
“经历了这么久的战乱,旧币还在贬值呢,这时候发一通新币取代旧币,不是在给朝廷的财政和百姓添堵么?”
江佩离似懂非懂,“那照你这么说,那老头反对个什么劲?脑子有问题?”
“他管财政的,新币一发行,朝廷和百姓亏损的钱款就全到他口袋里去了,他能不反对?”
江佩离这才恍然大悟,想到那老头子的鬼样子,不禁骂了句:“臭老头子,蔫儿坏!”
秦珩好笑地拿笔头敲了敲砚台,“继续,墨不够。”
“哦哦,好。”
江佩离难得配合,卖力地给秦珩研墨,突然觉得……秦珩这人不想那些风花雪月的时候,两人的相处还蛮好的。
她看着秦珩写的字,虽说她不懂字,但好赖还是分得清,她就觉得秦珩那一手字写得极漂亮,是会想好好珍藏起来的字迹。
再看他握笔的手,指骨分明,江佩离知道他掌心宽厚,指腹有层薄薄的茧,她清楚他手掌的触感……
想着想着,江佩离突然脸一烫,心里不停暗骂自己被秦珩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