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美人来访

八月初一,皇后魏氏千秋节。今上下旨,普天同庆,亲手撰写诏书祷文,誉皇后魏氏德荣昭昭,大姒嗣徽音。

昨夜一大碗姜汤灌下去,叶凤泠睡了个不太安稳的觉,一会儿梦到水草、一会儿梦到游蛇、一会儿又梦到一柄扇子,纷纷扰扰、让人在梦里也焦躁不安,但总算一夜酣然。

一大早,她就被东暖殿的热闹吵醒。

丫鬟、宫侍和宫婢穿梭其中,为众位小姐们梳妆打扮。一会儿这个丫鬟踩了衣裙,一会儿那位宫侍不小心碰倒乐器,还时不时传来小姐们调笑打闹的声音……这样场景极易给人一种错觉,这仿佛不是宫宴前的准备,而是西市的瓦舍勾栏。

如火如荼、热火朝天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晚上的千秋宴。

白日里,叶凤泠没有忙着梳妆打扮,她寻僻静角落,抬腿拉筋、弓身下腰,伸展全身,把身体的柔韧性调整到最佳状态。

她已经观察过,闺秀小姐们准备的献艺多集中于吹拉弹唱、琴棋书画,还有几位英武的小姐准备殿前投射。让叶凤泠奇怪的是,自昨日下午她就没见到叶凤媛,叶凤媛的屋门一直紧闭,如果不是绣容偶尔进出,她都怀疑叶凤媛是不是还在里面。

不同于叶凤媛的沉寂,叶凤锦一脸认真地跟着专门从家里带来的善舞丫鬟,在院子里一遍遍练习舞步。

院子里还有好多小姐,她们隐隐分成几个小圈子,有的来自京都勋贵世家,有的来自江南大族,每个小圈子看着不明显,也会相互调笑,但或行或坐或立站的位置却是泾渭分明,透着不言而喻的心照不宣。

京都勋贵小姐这边,有苏九歌依在廊柱上握卷品读,有苏牧妤神神秘秘摆弄戏法……

江南大族那边,陈语涵冷淡地回怼完几位想凑上去闲话的姑娘后,身旁清净无人,她任由丫鬟帮她整理衣饰、鞋袜,一人聚精会神研究一盘残棋,自己跟自己对弈,眉头一会皱起、一会舒展,显然乐在其中。

就在大家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门口传来一句女声:“你是谁?”

东暖殿院门口出现一道洒金青色人影,这人穿教坊司裁制样式衣裙,旁边还站着一名小宫侍。

午后阳光,美人婀娜,人比花娇。

众人只见美人弱柳拂花走到叶凤泠面前行礼。原来,今日千秋宴,宫里宣了一世欢箜篌大师覃如是入宫献艺,她闻叶府三小姐也在此,特意过来拜会。

覃如是和叶凤泠寒暄的时候,院子里其他小姐,遮遮掩掩地往这边望一下又一下,还有人把小宫侍叫过去,低声问这是哪家的小姐。

待大家弄清楚覃如是身份后,知道覃如是大名的面上皆露出鄙薄,不知道的人则满脸好奇、不住打听。

教坊司的伶人,身份低贱不比普通平民,可这个伶人又是当下京都最负盛名的箜篌弹奏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富豪世绅,均以请得起、请得到覃如是奏鸣一曲炫耀自得。

不光如此,这个伶人身上,最令这些小姐们神往的是,她和苏国公府世子苏牧野的风流韵事。传闻秦国公府小姐秦嫣离京之后,苏世子一见覃如是如坠三千红尘之海,豪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更有引为知音之意,苏世子是覃如是在京都扬名背后最大的依仗。

今日见到真人,大家细细品度一番,觉得也不过如此,除了纤弱一些、袅娜一些,也没什么特别,暗忖难道见惯美人的苏世子突然改了口味,开始喜欢清淡的了?

在这些关注覃如是的人中,陈语涵的神情最专注。她早就听到街头巷尾流传的苏世子博美人青睐、街头斗才的桥段,但她一直不得机会亲眼见覃如是,直到今日。

叶凤泠为避免覃如是尴尬,特意拉她进屋,又体贴地关上门窗。

“覃小姐,你也要殿前献艺么?”叶凤泠疑惑,难道千秋宴献艺又扩大范围了?

覃如是点头:“前几日,宫里去一世欢宣旨,召我入宫献箜篌之技。叶三小姐如果不嫌弃,可以叫我如是。”

叶凤泠点头笑,“那你也不要叫我叶三小姐了,我叫凤泠,你唤我阿泠就好。”

对身怀绝技之人,叶凤泠一向心生敬仰。她并不觉得一世欢的伶人身份有什么低贱的,经历生死之后,身份、地位在叶凤泠眼里一毛不值,有一技之长的人,才有底气、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上。

只是……叶凤泠蹙眉,从没听说过宣教坊司的人来献艺,这里面只怕还有事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叶凤泠决定不再追问覃如是入宫原因,两人聊起了上次选的香。

紫苏忙进忙出,为屋里闲谈两人添茶、端点心,覃如是望向叶凤泠,柔声道:“我与阿泠一见如故,前又得阿泠选香,今日来就是想问问千秋宴时,可需我帮忙?”

这话让叶凤泠一愣,她倒不惊奇覃如是突如其来的好意,人与人的缘法就是奇奇妙妙的,比如她和叶凤媛,血缘之亲却势如水火,比如她和覃如是,寥寥数语便觉面目可亲。

她欢喜起来:“如是你愿意帮我?”

覃如是唇角勾勾:“当然。”

“可是你不想要那洛神的称号吗?”叶凤泠有些怀疑地问。

覃如是摇头:“我一个伶人,无论献艺多么好,那洛神的头衔也落不到我头上。再说,头衔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如果阿泠你想要,我倒能帮你尽一份力。”

叶凤泠喜笑颜开,高兴地蹦起来,她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猛回过身抓住覃如是:“太好了!如是,我正愁伴奏难题,若能得你相助,还何须发愁?”

美目闪烁,叶凤泠的大眼睛亮如星光落水,璀璨流光,看得覃如是都微微愣住。

见叶凤泠丝毫不在意她的伶人身份,覃如是也跃跃欲试起来,两人静下心来细细计划一番,定好各种细节,一直商量到金乌西坠时。

不同于东暖殿里的热气腾腾,苏牧野早朝后先去了趟太后宫中,与三皇子一块陪着长乐长公主和太后吃午食,又走一番二皇子宫中,确定二皇子安分地待在宫里……

等他走进千秋宴所在的朝阳宫里时,大家就看到了一个面色萎靡,苍白虚浮,耷拉着眼,眼下还有两团乌青的苏世子,他如同被女妖精吸了精似的。

殿里已经坐好的太子等人见了,都唬一跳,好笑地问:“昨日你又去哪里了?克己你怎地…如此形容?”

不光太子,旁边的秦琰、魏麟、南平王世子等人均是看笑话的神情,很少见到苏牧野如此萎靡不振的样子,以往他出现,不是打扮成风流倜傥的像花狐狸,就是走清俊隽永的高雅路线。

苏牧野默然,罕见地没有回嘴,只朝太子诸人点点头示意,就坐到了他的座位上。

他总不能说昨夜从一世欢回府后,一晚彻夜长梦吧。

梦中,有美一人,以云作衣、携水为履,自巫山而来,曼然行走在暗夜幽深之中,在缭绕烟云里垂目涕泗。云飘雾散后,她凝眸楚楚动人地望着自己,胴体逐渐清晰,精美绝伦的面孔越来越近,眸似秋水横波、唇如丹红点绛,还能隐约见到滚滚飘落的泪光。

明月云开,她走到自己身前,依偎入怀,菟丝草一样攀援紧拥,她美丽圣洁的身体为自己打开,任意采撷……

一夜酣梦醒来后,他就变成了这副形容,把卷碧等人都吓了一大跳,急急地要用脂粉为他遮掩。苏牧野不喜那些油脂粘腻的感觉,拧着眉拒绝了,只简单草草装束后,就进了宫。

是以,今日从早到现在,他不停地被问昨夜去做了什么,太后和长乐长公主还要叫太医扶脉,也被苏牧野拒绝了。

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加上白天的敷衍应对,让苏牧野精疲力竭、心力交瘁。想到此,他望向另一侧闺秀小姐们的座位,看到的便是叶凤泠巧笑倩兮,还和苏九歌、苏牧妤不住闲话,好不快活。她俨然已是几个人的中心,应对自如、游刃有余的她就差在脑门上打上“我很快活”的字样了。

苏牧野心中暗生恼怒,他也知道自己有些迁怒,但还是遏制不住对叶凤泠的埋怨,他因为她沦为笑柄,她却根本不在意他,一丝眼风都没有给过他。对一个人最大的忽视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根本无“视”。

苏牧野冷目盯叶凤泠一会儿,扯过身旁宫侍,低声吩咐数句。他又坐了一小会,就起身拐到朝阳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