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阿泠心软了?这难道不是当时阿泠的意思?”苏牧野冷笑。
叶凤泠镇定:“世子,这事,我不太擅长。”
“噢,阿泠不擅长逼人喝下毒药、还是不擅长看人痛苦挣扎?或者说,阿泠觉得只要自己提要求,别人就会都帮你做好?”苏牧野冷酷的声音响起。
“你觉得,我为何一次次容忍你同我讨价还价。”苏牧野不知不觉走到叶凤泠身旁,轻轻揽住叶凤泠腰肢,唇角擦过她青丝秀发。
叶凤泠心头一跳,她装作听不懂苏牧野的暗示,兀自坚持,“我不擅长逼人喝毒药,也不擅长看人痛苦,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
“像我们这种想做大事的人,打交道的圈子不光有豪门世家,更多三教九流,如果阿泠你一面张牙舞爪、一面畏手畏脚,怎么能做成大事?现在仅仅是让你开口下个指令,都没让你亲自动手杀人,况且,我还记得叶凤媛头顶长不出头发还是拜阿泠所赐。”
叶凤泠仍然拒绝,“四妹妹同我之间的事,和这事不一样。我不会下令的,我做不到。”
苏牧野嘲讽一笑,“你拒绝下令,却并不说让我饶过她们,阿泠,你还真是一副虚伪狡诈的玲珑心肠。”
叶凤泠垂眸不语。
他也不再逼迫叶凤泠,抬了抬下巴,“既然如此,你们三个就自己喝了吧。”
一直跪着的三人,都哭了,她们自然知道,对于卖笑的娼妓而言,失去甜美嗓音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再没有利用价值的她们会被凌辱、被抛弃……
诺伊娜再次望向叶凤泠的眼神已经不是祈求,而是仇恨,她直直盯向叶凤泠,眼中怨似淬毒的箭,刺向叶凤泠的胸口。
叶凤泠:……
还不等她惊呼,三人已经喝下毒药,更让叶凤泠没有想到的是,三人并不是被毒哑,而是手捂胸口,不断发出凄厉的叫声,她们在地上蜷缩扭曲,好半天后,竟再无反应……
叶凤泠禁不住捂住嘴,她害怕到颤抖,不敢置信,“她们…她们…喝的不是哑药么?”
“原本是哑药,但我想了想,换成了送她们上西天的毒药。”苏牧野平静道。
叶凤泠快哭了,她没真想要这三个舞女的命,她只想让她们没有机会泄露她的事,她猛地尖叫:“你是故意的!你要让我自责?是不是?”
苏牧野不为所动地淡笑,“我亲自给阿泠上一课,要么狠、要么毒,如果想做大事,总要占一样,既然我看中了你,就必须调教好你。阿泠调教她们三人时不也是因材施教么?”
“你不是说让我不要自作聪明去害人么?”叶凤泠讷讷。
“那是我对世家小姐的要求,至于阿泠,被我寄予更深的希望,自然要求更多些。阿泠既然要求我为你铲除后患,那就是要和我坐一条船的人。只付出、无回报的事,我是不会做的”,苏牧野淡淡道。
叶凤泠只觉眼前的清俊公子似魔鬼,在盏盏烛火中把她带上一条通向黑暗的路……
其实,一直守在窗旁的叶凤泠心里有个想法,她早就注意到今晚有一架眼熟的马车驶进翠云楼后院,那是花朝节时她看到过的三皇子的马车,今夜她又一次见到,心思转动间,她就明白了这一场精心准备的舞蹈观赏者是三皇子。
虽然不清楚苏牧野为何要大费周章地给三皇子安排这场舞蹈,但她联想到千秋宴后叶凤媛绝口不提三皇子的表现,心中暗暗猜测三皇子和叶凤媛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而苏牧野肯定介入其中。
再联想苏牧野在叶府的“眼线”,叶凤泠确定,苏牧野此人一定所图甚大,绝不可能限于搅乱三皇子婚事。而现在,对方信誓旦旦地挑明拉她上“贼船”,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叶凤泠回到宜秀居里时,还沉浸在苏牧野的反复无常和看似毫无联系的种种动作之中,她无法判断苏牧野这条大船能否闯过狂风暴雨,但她清楚,如果她此刻拒绝,睚眦必报的苏牧野一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在苏牧野处受到惊吓的叶凤泠,接连几日都提不起精神,直到宫里传来“洛神”画像旨意。这次“洛神”画像由翰林院负责,届时将接叶凤泠去宫中专设画房作画。
听到消息的紫苏高兴蹦老高,忙着打点衣裳的月麟,诧异地盯着她:“小姐得洛神的事,都多久了,你怎么还这么兴奋?”
发呆的叶凤泠也回头:“……对啊。”
她同样不解紫苏长时间的兴奋源于什么。
紫苏探身趴到叶凤泠撑着胳膊的书案上,笑嘻嘻:“小姐成了洛神,被画像,总要有背景吧,背景里肯定会有小丫鬟吧,那……那我是不是也有机会入画?”
阳光下,秋阳的余温从紫苏的雀斑上跳过,她目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光彩,叶凤泠怔怔看着眼前扬脸而笑的美丽俏丫鬟。虽然前路崎岖,一切都好似危机四伏,但她还有身边的温暖需要守卫,只要她还有用,苏牧野就舍不得丢弃她,她要对自己有信心,初心不泯。
面前的紫苏忐忑地喊:“小姐?你怎么了?难道你不想带我入画?”
“啊,不是,”叶凤泠忙道,她迟疑了下,“按例,我入宫只能带一名随侍丫鬟,月麟她……”
千秋宴入宫带的是紫苏,叶凤泠原想这回带月麟去,留紫苏看家。
可还不待她真诚地劝说紫苏放弃跟着入宫的想法,紫苏就说道:“小姐,我已经和月麟说好了,她愿意让我陪你进宫的。”
叶凤泠不仅没有劝住紫苏,最后更被紫苏拉着月麟一起劝的叶凤泠答应带她进宫,而温婉柔和如月麟,则继续留守宜秀居。
转眼就到了叶凤泠入宫画像的日子,她一早被叶老夫人叫过去,耳提面命细细叮嘱后,才带着小包裹和紫苏去坐宫里来接人的马车。谁想到,在门口,她们遇到了被皇太后宣召入宫的叶凤媛和绣屏。
千秋宴回来后,绣容被叶老夫人罚去洗衣房,绣屏就升为叶凤媛身边的首席大丫鬟了。绣屏鼻孔朝天地哼笑数声,才钻入马车。
因时间还早,叶凤泠的马车出叶府所在巷口时,街道两旁并没有什么行人。紫苏按捺不住地掀开车帘看外边,叶凤泠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她偶尔瞥两眼。
叶凤泠注意到紫苏盯着一个方向看了很久,小脸上写满了疑惑和纠结——叶凤泠凑过去,顺着紫苏视线看去,琼江岸边,一位白发凌乱、形销骨立的身影跪伏在地上,半晌不动。
紫苏咬着手指:好可怜,像她一样,好想救人,但怕给小姐添麻烦……
叶凤泠一眼看穿紫苏的心理活动,她眉眼弯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急忙:“停车,去看看地上的那位老人家……”
紫苏诧异地瞪大眼睛扭头,看小姐忙碌地吩咐停车,又让小宫侍去琼江边把老人救上车。叶凤泠见小宫侍面有难色,忙道:“上来我给他看看,到下一个医馆就把他放下,不会耽误进宫的。”
小宫侍这才停车。等老人被救上车,叶凤泠低头看到的竟是面容明秀的中年男子……名门公子向来相貌出色,叶凤泠留心注意到此人气质清俊、虽然衣履褴缕、形容憔悴,指尖却干净无茧,定非贫民。
叶凤泠示意紫苏拿锦帕浸了水为此人润唇:“不用给他喝水,让他润润唇就好。”
马车继续行驶,缓了一会儿,紫苏惊呼,“小姐,他醒了!”
就见这位被她们所救的男子悠悠转醒,睫毛轻轻颤抖,如雨燕苏醒一般,待他睁开眼睛,眸心清亮,明眸灿然。
男子虚弱地靠在车壁上,艰难坐起,白发凌乱散落在面上、肩头,他这般清雅,饶看惯男子美貌的叶凤泠,都呆了一下。
男子坐起来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恩人……在下自幼体弱,失礼了。”
他靠着车壁而坐,外面的光隔着帘子,斑点流动似水,打照在他身上。说话时,他的头微微低着,声音低哑,看得出教养极好。
叶凤泠美目闪现惊喜,她没想到一个善心,很可能救出来一位名门公子,她接过紫苏手中的水囊,递给男子道:“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温和道:“我姓季,单名一个阳。”
叶凤泠:“原来是季公子。”
几句寒暄后,叶凤泠就摸清了对方情况。
男子自称季阳,而立之年,从外地来京都寻亲,但亲人多年未联系,连扑几个空,他又身体孱弱,这才晕倒在路边,还要多谢叶凤泠施以援手。
叶凤泠抿唇而笑,脸有些红,她其实是一时意动,不忍紫苏难过,但既然歪打正着,她也不会推辞谢意,“我也是从外地回来京都不久,今日凑巧。”
季阳却执意道谢,又言要请叶凤泠指教可认识京都的治香大铺,他的亲人就是开香铺谋生的,也许在这个行当里寻找会更便利。
季阳身上春风般温煦的气质、看人时专注的眼神,都让叶凤泠心中生悦。自救过紫苏后,这是她又一次救人,看来,她的运气一直都不错。
等季阳喝过水,叶凤泠才故作惊喜开口:“原来你的亲人是懂香之人,我素喜调香,难怪我们见之可亲。敢问公子来自何处,亲人姓甚名谁,我帮你打听一番。”
季阳望向叶凤泠的热忱目光,淡淡笑道:“我是南方人,但多年一直漂泊在外,早年娶妻生子,却不想天妒我幸,子亡妻散,孑然一身,现在只想寻到我的亲人,聊度余生。”
叶凤泠一怔,子亡妻散,好悲惨的人生。
她心中机敏,知道对方刻意点明,是想绝她攀附之心。可其实,她就是存了私心,无关男女之情,而是想到含香馆目前缺少懂香之人,如果此人寻不到亲人,万一又懂香,焉知不能暂居含香馆为她所用?
叶凤泠温婉柔和地关心季阳,可饶她左问右问,季阳皆不答他的亲人姓名是何,经营香铺何名。但他的闪避却不惹人生厌,反而有趣,皆因他同叶凤泠聊起了治香。
一个刻意拉拢、一个有意逢迎,双方都有诚意,聊天进行的非常愉快,直到马车停下,小宫侍在外面道已到医馆时,叶凤泠才意犹未尽地同季阳告别。
她告诉季阳,有事可去西市一家叫含香馆的铺子寻她,直接找掌柜就行。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叶凤泠挑起帘子,看向外头的晴朗风光,叹:“如此灵俊之人,却经历了那样波折的人生,真是让人想不到。”
紫苏好奇,“小姐为何对他这样有兴趣?”
叶凤泠笑,“看人看脸、观人观气,他的相貌和气质注定不是一般普通无为之人。加上他懂香甚深,典故、香理、香方随口而来,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不是哪位不出世的治香大家,就是隐姓埋名的名门之后。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值得我有兴趣相交呢?”
看紫苏似懂非懂,叶凤泠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