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进宫后,被带去向魏皇后请安,一段时间不见,魏皇后疲态尽显,她兴致寥寥,几句话就打发了叶凤泠。出门时,叶凤泠注意到有穿着太医院常服的人被宫侍领着往里走。
本着多听多看、少问少说,叶凤泠低头随宫侍穿过后庭,往翰林院走。这次为“洛神”作画,今上钦点书画大家,在翰林院里摹美人、拓丹青。
去往翰林院的路很远,一路上密树流水、繁花屏翠,曲曲折折、错错落落,本来就没有什么方向感的叶凤泠只觉晕头转向,她加快步伐,跟紧前面的小宫侍。
可不知怎地,这名小宫侍越走越快、带的路越来越偏僻,叶凤泠禁不住放慢脚步。还不等她开口唤小宫侍,那小宫侍健步如飞地一拐……消失不见了!
叶凤泠:……
她抬头举目四望,这是一处宫墙下面,墙外没有高树,墙里幽静无人。秋季的落叶布满小径,看来没有人常来打扫,那一定是少有人路过的地方。叶凤泠意识到她很可能被人刻意带到此处,为安全起见,她左右瞅了瞅后,当机立断快步走向一丛灌木后,她要看看是谁要设计她。
一时野径幽幽、秋色寂寂,无人的角落里只有空气中的尘埃在飘荡、浮动。
不久,叶凤泠就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的眼前渐渐出现两个身影,一个是刚刚为他引路的小宫侍,一个是并不陌生的秦国公府世子秦琰。
“小人带叶三小姐到这里后,就赶忙给您报信儿去了,咦?叶三小姐人呢?”小宫侍诧异片刻间人就不见了……他慌忙地左顾右盼。
秦琰皱眉:“公主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你们过来是不是遇到了其他人?你确定来这边的时候没有被别人看到?”
“确定,小人专门绕路过来,主子们的吩咐,不敢不尽心。”小宫侍伏身道。
叶凤泠顿时就明白,这次绕路又迷路的桥段出自昭阳公主之手,怕被发现,她使劲缩头,尽量把自己完全藏于灌木丛。
千秋宴前被推下水、这次又设计引她同秦琰相遇,依照秦琰的风流好色,只怕她的清白凶多吉少,叶凤泠恨得牙痒痒。但她也知,此刻最重要的是,脱险。
好在秦琰并没有多耽误,他似乎还有别的事,见找不到叶凤泠,无可无不可地让小宫侍去别处再找找,这里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如果惊扰贵人,闹起来不好看。
叶凤泠抚胸暗叹,万幸秦琰这人纨绔浪荡,却没什么头脑,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等两人走后,才敢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听说这里是皇子读书的地方,叶凤泠暗道那八成离翰林院也不远,她硬着头皮拐向另一条路。
有了刚才的教训,她这次专挑宽阔干净的大路走,果然不久就看见一个宫婢。叶凤泠忙追上去。
从宫婢嘴里,叶凤泠才搞清楚,这里是文德殿西侧,处于前朝宫殿同后庭的交界。文德殿一直都是三位皇子读书的地方。如果想去翰林院,需要绕过文德殿,走过大庆殿,再拐个弯儿才行。
赶上这个宫婢是热心肠兼“话痨”,她要去宫门口拿家里人托关系送进来的包裹,就顺路带叶凤泠去翰林院。小宫婢年龄不大,爱说爱笑,虽然刚刚进宫不久,但家里使了银子,把她塞进花房,做些杂扫之事,单纯又太平。
她好奇叶凤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宫里的女主子一共就那么几个,叶凤泠穿的不像主子,也不是宫婢,那就只能是被宣召入宫的官宦内眷了,可官宦内眷又如何会独自一人?
小宫婢百思不得其解,叶凤泠也不多谈自己,她三言两语介绍自己奉命去翰林院找人后,就把小宫婢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宫里八卦。
皇宫,历来是宫闱秘闻的滋养地,历朝历代总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和传说,被人渲染,又暗中传颂。冯氏皇朝也不例外。
小宫婢年龄不大,但所在的花房是一个和各个宫殿都会打交道的地方,因而她掌握了许多第一手资料。
比如,“你知道么,昭阳公主前两日又闹脾气,同三皇子大吵一架,好像是因为她跟皇后娘娘告状说叶四小姐奴颜媚骨。噢,叶四小姐,就是叶伯爵府的孙女,同三皇子一直传绯闻的那个。”
“还有,大家都说太子妃和太子大婚前都各有喜欢的人,所以现在两个人才相敬如宾,根本不像夫妻。”
“我再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千万不要往外说!小桂子告诉我,皇后娘娘最近一直想让太医给三皇子扶脉,说是三皇子不行,可三皇子死活不答应,把太医都折腾地心惊肉跳的。”
叶凤泠:……
叶凤泠侧头看滔滔不绝地小宫婢,被她嘴里的各种消息惊得头皮发麻,可能她不明白自己嘴里的话多么骇人听闻,因为她只起到传播的作用。而同她口中几人都有联系的叶凤泠,却知道这些消息,一旦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只怕宫廷内外就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小宫婢一直将叶凤泠送到翰林院门口,才意犹未尽道:“就是这里了,你快去吧,别误了你的差事。我叫阿瑞,以后如果你来花房,来找我玩呦。”
叶凤泠走进翰林院时,心中震撼都还没有散去。阿瑞短短数语,却解开她心中三个疑惑,一是为何她总觉得陈氏怪怪的,她从未感觉到陈氏对太子有关注,原来陈氏心系他人;二是叶凤媛为何千秋宴用计摔古筝,只怕那时她已经知道了三皇子不.举的事实;再者,叶凤泠确定翠云楼舞蹈就是为三皇子所跳,多半也是源于这“不.举”。
叶凤泠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宫廷情事,圈圈绕绕,真是让人头秃。
她说明来意,翰林院里轮值的官员把她带进一处画室。
这是一间古朴又富有意境的画室,整间屋子只在三面无窗的墙上挂了几幅书画作品,除此外,别无他物。但屋子的窗户却朝向院里的一棵参天皂角树。蓝天白云、枝叶盈目,在这里作画、处理公务,只会让人心情疏阔。
“阿泠。”苏牧野颔首带笑地坐在屋子正中蒲团上道。
苏牧野今日着绯色朝服,风神俊朗中透出与生俱来的高贵典雅,加上唇红齿白、桃花眼灼灼,叶凤泠觉得饶是她久经“苏美人”的容色洗礼,也还是被突如其来的艳丽冲击了一下。
且叶凤泠最怕苏牧野叫她“阿泠”,这个称呼有些太亲密了,在她心里,只有长辈、夫君、密友才会这样唤她,而苏牧野明显不属于这三类。
叶凤泠也笑着在蒲团上坐下,“世子还是叫我表妹吧,更亲近些。”
苏牧野但笑不语,用沉默的笑容拒绝叶凤泠的提议,“阿泠见到我,一点都不惊奇。”
叶凤泠耸耸肩,“世子神通广大,我在任何地方见到世子都不会惊奇。”
“看来上次翠云楼的事,阿泠已完全消化。”苏牧野收起脸上笑容,顿时又让叶凤泠感觉到压力。
这人笑的时候,让人觉得心惊肉跳,唯恐被他算计,可他不笑的时候,又让人忐忑是不是哪里惹他不快了,总之,真是一个难伺候的人。
“是,我衡量再三,觉得自己还是有值得世子看重的地方的,能得世子栽培,是我三生有幸。”叶凤泠道。
苏牧野点点头,“阿泠总是让我刮目相看。翠云楼里我那样逼迫你,你都能忍下这口气,心平气和地和我谈笑,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的,金银是不会少你的。”
“向天歌明日入京,等你“洛神”画像画完出宫,她已在含香馆盘桓多日。”苏牧野又道。
叶凤泠点头,她心里有数。
她想起一事,问道:“诺伊娜…她们三人的尸体,埋在哪里了?”
苏牧野略有吃惊,“你难道还想去祭奠?”
叶凤泠忙摇头,她只是心有戚戚,三个妙龄女子,香消玉殒,见苏牧野并不多谈,她聪明地不再提这个话题。
“洛神画像由我为你执笔,大概需要七日,这七日昭阳公主必会找你麻烦。明日牧妤就会进宫陪伴皇太后,到时候你去和她同住,尽量避开昭阳。”苏牧野道。
不得不说,苏牧野其实是心细如发的人,被妥帖安排就是入他眼的最大好处之一。
见叶凤泠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自然,苏牧野眉心微蹙:“昭阳已经动手了?”
叶凤泠不得不把刚刚被小宫侍引去见秦琰的事和盘托出,听得苏牧野眉飞色舞起来,他好笑道:“阿泠,你真是让我头疼,不光昭阳要找你下手,还有那么多在暗处觊觎你的人。”
苏牧野的笑容若隐若现,“秦琰那边我会去解决,这七日我让洗砚去接你,若非洗砚来找,你尽量不要离开牧妤。”
“你想画成什么样子?九天玄女?天降贵女?天外飞仙?”苏牧野上下打量叶凤泠,目光故意在她的颈、胸、腰处停留,叶凤泠知他调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原来阿泠的白眼也翻得如此漂亮,真是让人见之忘俗、想一睹又睹。”苏牧野笑。
叶凤泠:……
小恩小惠、花言巧语而已,叶凤泠才不屑于感激哩。不过能让她说说自己的想法,总比不给她机会好得多。
“我…我想加上我的丫鬟紫苏在画里……”叶凤泠道。
苏牧野眯了眯眼,明白叶凤泠的私心,紫苏入画,她的丫鬟身价也就水涨船高,他点头表示可以。
“还有,我想手捧香炉,或者作点香状……”叶凤泠道。
怕苏牧野觉得她要求多,叶凤泠赶紧继续道:“别的没有了,就这些!”
苏牧野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道:“阿泠又在打什么主意?让我猜一猜,含香馆开张不久,生意不太好,阿泠难道想利用洛神的名头,去卖香?”
声音清透,又如泉水般趟过心头,叶凤泠虽然对韩齐光起过心思,但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谈些日常喜好而已,为数不多地同男子近距离接触都是拜苏牧野所赐。
这会儿苏牧野倾身说话,顿时又让叶凤泠嗅到了来自男子的气息,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不知作何反应。
叶凤泠就像大多数不谙世事的姑娘小姐一般,慌乱地低下头:“我喜欢研究香这些,自然是希望这样郑重的画像上能有我钟爱的物什,别的是没有想过的。”
等叶凤泠走出翰林院的时候,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啐一口自己:“慌什么,就是加上香而已,有什么气短心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