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美人飘然离去,南平王世子一脸狭促朝对面人开口,“咳咳,叶三小姐为何不坐这边吃,克己,你知道么?”
眼前公子卓然如玉,伸出青白玉手,闲闲夹起素菜:“这么好吃的素斋都堵不上你的嘴么?”
南平王世子摇头,他戏谑:“叶三小姐不来这边坐,只能有一个理由,这里有她不想搭理的人,这个人会是谁呢?怀嘉,你上次救过她,她肯定不会不想搭理你。至于我,送过她香叶天竺葵那么名贵的花,她感激我还不及。至于九歌小姐和牧妤,更是不可能。克己,你一向聪敏,你跟我说说,叶三小姐会不想搭理谁呢?”
话音一落,三皇子就被汤呛到了,他抬头憋笑,瞅瞅苏牧野黑下去的脸,对南平王世子挑眉。
谁知,不光有南平王世子“扇风”,更有人迫不及待地“点火”:“哥,泠姐姐不喜欢你,她亲口跟我讲的,还说不要将她同咱们苏府攀扯,会影响她议亲。”
苏牧野眸子微微缩了一下,瞳心藏剑。
南平王世子闻言,在心底为叶凤泠默默点上一根蜡,好有胆量的小姐,不知道苏牧妤是个大嘴巴么,这样的话怎么能告诉她。
苏九歌忙掐了苏牧妤一下:“牧妤,泠妹妹跟你说的话,你这么大剌剌跟我们说,让泠妹妹怎么办?”
苏牧妤后知后觉,“我忘了……哥、表哥,你们千万别说我说的啊,千万别说!”
心理素质强悍到惊人的苏世子,眉目间冷意转瞬间散去,他漫不经心地瞟苏牧妤,“我不是告诉你,少跟她说话么?”
苏牧妤瘪嘴,腹诽你这副样子,难怪泠姐姐不喜欢。
“你一个姑娘家,整日说喜欢不喜欢的,说出去别人该质疑苏府家教了。回去后,让母亲给你找个礼教师傅,好好给你讲讲女儿家礼仪。”苏牧野淡笑道。
“啪——”苏牧妤手上的竹筷落到桌上。
“我吃好了,你们慢吃。”说完,她就提起裙角,像被鬼追一样,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出食舍。
苏牧野挑挑眉,闲散慵懒风流拂上眉梢,吃好后,他也不等南平王世子和三皇子,自顾自大步流星走出食舍。
三皇子吃完要去给皇太后读佛经,桌上只余南平王世子同苏九歌,继续闲话。
秋日午后,云卷羽翼,一阵风拂过,几片枯叶飘飘荡荡地落下。
几只小麻雀停在无叶的枝丫上叽叽喳喳。
柔和日光照在美人挺翘纤鼻上,明明暗暗的光斑如水波般浮荡,叶凤泠临窗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认真抄写佛经。
“须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诸须弥山王,如是等七宝聚,有人持用布施……”边抄边默念,叶凤泠沉浸于法道无边、修真养性之中,不意一片枯叶撞入她眼帘。
叶凤泠:……
隔着窗子,她看到似水中花月般的唇红齿白美公子,凝睛看纸上的字。
“你的字虽渐有风骨、笔力峻激,但缺少韵势,以字观心,最近有什么事让你烦恼么?”苏牧野桃花眼深沉静谧,遥遥望来。
叶凤泠咬唇,她垂下眼眸,道:“你不去陪太后,来这里做什么?你带给我的麻烦还少么?”
对方闻言,轻哼一声,他不在意的目光在屋中一梭,复低头瞅只露头顶给他瞧的叶凤泠,“我没见你有何麻烦,反而只看到别人一直陷在麻烦里……不说这个了,我有一事问你。”
他轻飘飘看一眼放下笔的叶凤泠,灿灿笑道:“听牧妤说,你说你不想同我苏国公府牵扯过多,是也不是?”
说完,他就目不转睛看着窗内女子。
他看到窗内女子的瞳孔微缩了一下,一丝闪躲撞入他浩瀚无际的眼中。
女子起伏胸脯停顿片刻。
苏牧野目光转幽,沉沉凝视她。
气氛几多微妙,远处有宫侍宫婢走动的声音若有若无,而窗边,男女对望,呼吸相对……叶凤泠陡得挺直腰背,她垂下睫羽,“是,我是说过。”
“噢?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苏牧野收起脸上笑意,沉声问。
良久,窗内之人都没有动,他感觉到清凉的风自身后吹来,轻拂面颊,吹动她的发梢。他看到她抬起头,笑对他道:“世子天人之姿,自有天皇贵女相配,我乃一介俗人,不堪大用,自是不会妄想。还望世子能放过我。”
少女在阳光下,面容恬静如梦,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坚毅。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闻言苏牧野笑了,“这便是你心里的话。”
他神色如常,伸手替她掠了掠落到腮边的一缕碎发,还勾了她下巴一下,目中流波生澜,他还在微笑。
但这笑容让叶凤泠胆寒,她落在书案上的指尖轻颤。
苏牧野的指尖掠过她面颊,她能够感觉到上面的薄茧,只一瞬,苏牧野就退离窗边,玉堂金贵的尊贵世子,衣袖轻扬,气宇轩昂。他深深凝叶凤泠一眼后,露出一份决绝,一甩长袍下襟,转身健步如飞离去。
没有人挡在窗口,外面的风簌簌往屋子蹿,叶凤泠感到有些冷,她起身想把窗户关上,意外看到窗边地上有一些碎瓷片屑。
瞧着像是粉盒,放到鼻尖,还有淡淡芬芳,竟是“妙篆”。
“妙篆”这种香,用沉香、紫苏、松香、降真香和龙脑香所调制,有镇静安神、静心平气的功效,多用作安眠。
背后清冷,叶凤泠咬唇,秋叶飒飒瑟瑟地落着,那一片枯叶已不在桌上,随风飘到窗台下,分不清是刚落下的枯叶,还是早先拾来的。
苏牧野回到皇太后寝宫时,三皇子还有南平王世子正在陪皇太后说话,昭阳公主也坐一侧。因慈宁宫里小姐太多了,皇太后就让昭阳公主留在自己的宫里捡佛豆、抄佛经。现在她终于捡够佛豆,又听说苏牧野在慈宁宫,急急忙忙跑了来。
见苏牧野快步走入,昭阳公主脆声招呼:“克己哥哥!”
苏牧野面色飘有绯红,眼神却锐利锋锐,闻言也不理她,只往窗边的软榻上一躺。
“你去哪里了?怀嘉都念完一卷经文了,你才来。”南平王世子笑道,他有些意外地看到苏牧野冷冷瞥他一眼,依旧不理人。
他转转眼珠儿,猜到些什么,也不点破,只扭头继续在太后面前凑趣。
昭阳公主抿紧双唇,她看苏牧野闭目不语,忙倒好一盏温热的茶水捧去他手边。
半晌后,苏牧野才睁开眼,手碰到茶盏,拿起来随口喝了,脸色渐渐恢复青玉白色,眼中阴厉却依旧。
“克己哥哥,我也要抄佛经,可经文里有好些我不太懂,你一向同智显长老相熟,能不能给我讲讲?”昭阳公主充满祈盼。
只听苏牧野简短回答:“我没空,你问你二哥,他比我懂得多。”
碰一鼻子灰的昭阳公主也不恼,又要给苏牧野倒茶,被他挥手拦下,就听他冷冷道:“别人都在奋笔疾书抄经文,连午觉都不敢睡,你怎么还有空在这里玩耍。不要最后又是别人给你捉刀。这回经文可是要供奉到佛祖面前的,偷奸耍滑,佛祖知道不轻饶你。”
字字苛刻、句句严厉,把昭阳公主说的包一眼眶眼泪,起身揉着眼睛向往外跑。
苏牧野望着她背影,扭头对太后道:“外祖母,你也不管昭阳。对待佛祖之事,这么马虎不上心。现在的姑娘们,都被惯坏了,只会予取予求,一点小挫折就轻声言退,真是够软弱!”
南平王世子同三皇子面面相觑,两人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然。
皇太后静静看着苏牧野,“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叶凤泠抄了会儿佛经,就去躺着睡了,夜夜睡不安稳,又接连补佛豆、补佛经,她觉得浑身疲乏、有些累。
再次起身时,是被叶凤锦喊醒的。叶凤锦跑来叫她一块去佛堂。
“太后专门请来精通佛理的人为咱们讲经,走,咱们一起去。”她拉着叶凤泠起身,又替她把窗户打开。
叶凤泠吸了一口气,鼻尖似乎还残存那抹“妙篆”香气……默了片刻,才扭头开始绾头发,随手插上银簪,就随叶凤锦向佛堂走去。
太后午后想起来,随着大家陆续抄完佛经,可能有人想借此机会诚心向佛,便差人告诉众位小姐,佛堂随时开着,还有人给讲解经文,谁想听,都可以来。
等她俩步入佛堂时,里面的蒲团七七八八跪满了人。
整间佛堂,已经同前两日众小姐捡佛豆时大不相同,佛像、法本、佛塔豆已被摆好,垛杩、曼茶罗、水供、灯这些更是样样精致地摆放在案几上。此外,叶凤泠注意到,案几前还摆好样式古朴的宣德炉。
宣德炉乃由黄铜烧铸而成,号称香具之中翘楚,太后佛堂里的这个宣德炉更为名贵,它的炉顶上点缀有象形翡翠盖钮,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华贵又高雅。
坐在众人面前的是三皇子。太后让三皇子来给大家讲经?
叶凤泠在心里狂笑,这些小姐们还能心平气和地礼佛、参佛理么?跪坐在她身边的叶凤锦已然一脸春心荡漾,眼睛直勾勾盯着三皇子看。
叶凤泠细心注意到,这些听佛理的人之中,陈语涵没在,她手指扣着蒲团,冷压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