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叶凤泠眼睁睁看着花桃儿施展轻功,飘然远去,不留下一丝痕迹。他的离去同他的到来一样,没有预警,没有招呼,就用一句“花大爷”敲开她的心门,带着她走过危机,走向快乐。叶凤泠彷佛重回到聊城那个黑夜,自己束手无策、任人宰割之际,他突然降落眼前,用一种搞笑又荒诞的方式,救下了她。

一路上,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离开,丢下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独自应对危险和黑暗。一路上,他也有很多次可以下手,劫财劫色,而后扬长而去。

可他没有,他就像一个浪荡儿郎,带着他们游玩尘世,教他们江湖上行走的琐碎常识。他总是很讨厌、也总是很体贴,多一句不问、少一人不行,他早已变成他们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眼前渐渐升起迷雾,叶凤泠最不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分别,早知要分离,为何还要相识相知,她喉头哽咽,心中苦涩,两行清泪不住地淌下,颗颗如珍珠划过星河,摩擦着她历遍坎坷,尝尽悲欢的心。

手里盈凉一片,花桃儿塞入的一枚番波斯国银币被叶凤泠紧紧攥在手心,置于胸口。

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苏牧野足不点地来到她身边。

他面无表情地缓缓开口:“你们本不应该有交集,造化弄人。”不待叶凤泠反应又轻声接道:“睡吧,醒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

手指悄悄向下滑落,蓦地抚向她穴位。

叶凤泠身体开始松软,倒入苏牧野怀里,被他稳稳接住。苏牧野无限温柔地双手抱起她,放她入床榻,为她盖上锦被。

他坐在她身侧,静静看着她安神而眠,想了想,轻笑出声。只见袖袍一挥,门窗被风带上、烛火被熄灭。

苏牧野躺倒在叶凤泠身边,揽她入怀,一面默默地盘算着心事,一面偶尔扬起手,在她面庞上细细摩挲。

睡意朦胧之际,眼前一亮,他看到她手里掉出一枚银光闪闪的银币,是番波斯国的银币。微微轻嘲又叹息出声,他捏银币良久,终将银币放在她枕下,搂着她阖眼睡去。

洛水桨声灯影、邙山寒风呼啸,一片梦幻璀璨。深夜出奇地静,风入帷幔,袅袅带着前尘往事的味道,苏牧野在梦里忆起二人初次见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有问题吗?”那时他还不知自己会和这个蛇蝎磨人的小丫头纠纠缠缠,只是无所谓地在心底暗道——“有问题,但我不感兴趣。”

苏牧野无意识搂紧怀中人,沉沉坠入梦乡。

叶凤泠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连梦都没有。一觉醒来,浑身透着舒坦,使劲伸了个大大懒腰,只觉骨头缝里残存的疲乏都跟着过去的暗夜一起,打着滚儿远去。

体力恢复好,智商重新占领高地。昨夜目送花桃儿消失于眼前,叶凤泠心神巨震,但她就只记得手里握着花桃儿临别之际塞给她的银币,其他全然空白。

想到银币,手里空空如也,一阵摸索,终于从枕下摸到了那枚安安分分的银币。

叶凤泠小心翼翼拿起银币翻来覆去看。

这是一枚刻着雄狮图案的银质货币,瞧着像番波斯国的钱?

叶凤泠挠挠头,想了想,郑重把银币放进贴身佩戴的香囊里。

动作间,余光扫到香囊里的小石匣,那是她和花桃儿、石头从云梦山密室里带出来的桫椤木。

往事一幕幕再次从眼前滑过,心头又涌出纷繁复杂的感情,叶凤泠怅然若失,眼圈又开始泛红……

薄薄晨曦早已淡去,日头高高挂枝头,叶凤泠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走出房间时,客栈房客们在眼前奔忙疾走,嘴里念念叨叨:“朝廷要向番波斯国人下手了,能跑就赶紧跑吧。”

“听说昨夜封了一个番波斯国在洛阳的据点,杀了很多的番波斯国人,搜出来数不清的金银铜钱,还有各种奇珍异宝。”

“谁干的?这么大张旗鼓。”

“还能有谁,京都派来的巡按使,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苏世子,要不说人家背景硬呢,什么都敢干。”

“怎么说?除了查封番波斯国据点,还有别的事?”

“可不是,听说绑了洛阳府尹,不日就要押解进京,顶的罪名就是私通番波斯国,贩卖阿芙蓉。”

“哎呦,可不得了啦,洛阳府尹,说绑就给绑啦?”

“嘘,小点声,我妻弟在洛阳府里做衙役,说不光绑了洛阳府尹,江南那边也绑了好几个……”

“啧、啧,好大的威风……”

……

叶凤泠刚出门,就被守在门外等她的白灵拉去一层大堂靠窗的桌子。

她扑闪闪雪亮大眼全然闪烁八卦火焰,不怀好意地笑睨叶凤泠。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么?”叶凤泠莫名其妙,还抬手摸了摸发髻。

“老实交代,你和苏世子到底什么关系?”白灵乜她。

眉梢抖了抖,叶凤泠矜持微笑:“旧识。”

“旧识?仅仅旧识?”白灵撇嘴,咬定叶凤泠在搪塞她。

“嗯?”叶凤泠看到桌上还坐着的白奇、褚亮、石头都满脸不自在地看着她。

陆羽筠则垂着长睫,睫羽落下阴影洒于眼底,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另一侧和罗没精打采,眼底青黑,似乎没怎么休息好,根本没注意听他们讲话。

叶凤泠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故作若无其事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白灵支着下巴,用肝肠寸断的声音咿咿呀呀:“也没什么啦,就是我们看到苏世子大早起从你的房间衣衫不整地走出来。”

话音一落,叶凤泠手里端起的茶盏,砰地一声摔到了桌上,茶水洒一桌子。

她整个人石化,磕磕绊绊:“你说……什么?”

通过白灵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地描绘,叶凤泠头皮发麻地听完了苏牧野做下的“好事”。

昨夜他宿在叶凤泠的房间,直接导致他的近身侍卫墨盏、洛阳府衙役、蒋府家丁们不得不守在了了心,整整齐齐、声势浩大地坐满一层大厅,睁着眼等了一夜。

早晨,大家起床后,出门抬眼就是一屋子凶神恶煞的男人,唬得心肝儿乱颤。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衣衫不整、唇角噙笑的风神绝代苏世子,不紧不慢从叶凤泠的房间踱步出来,还非常体贴的带好门。

白灵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震得天灵盖儿嗡嗡直响,当先一步拦住苏牧野,扬脸问,“苏世子,你……昨夜睡在柳叶房间里?你俩什么关系?”

苏牧野转了转睡得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被压了整晚的胳膊,又伸个大大懒腰,才魅邪一笑,“你猜。”

白灵被问懵,愣愣看着苏牧野流风回雪踏下楼梯,留下一句:“不要打扰柳叶,昨夜累坏她了,让她睡到自然醒。”

言毕,就领着一大群人,顶着风流倜傥纨绔光芒浩浩荡荡离去了,丝毫不管他的暧昧做法留给众人多少旖旎遐想空间。

叶凤泠脸上肉眼可见地蒸腾起团团红晕,她感觉自己就像灶台上烧好的热水,七窍都汩汩冒着冲天热烟。

白灵继续推波助澜,追问:“昨夜,你还好吧?”

叶凤泠咬着后槽牙,心里小人猛踩苏牧野,恨声:“好,好的很呐,”难怪她说什么也想不起来昨夜后来发生什么,都是苏牧野在搞怪。

一头趴到桌上,手攥成拳,使劲捶着木桌。

白灵没看到意料之中的害臊憨涩,大惑不解地戳戳白奇:“柳叶这是恼羞成怒么?”

白奇望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陆羽筠,咳了咳,尴尬道,“可能吧。”

“咦,中原这边好奇怪,幽会之后男女反应竟然如此。”白灵摸着下巴,颇感疑惑。

疑惑之后,就是浓浓好奇,对苏世子英勇神迹的好奇。

昨夜一场激战,真正看到的人并不多,黑衣人尽数皆亡,那些衙役们被安排在宅院之外,剩下的真正见证的人里还活着的,只有苏牧野一行三人,以及逃跑的仁者、花桃儿,再就是叶凤泠。

是以,白灵一直缠着叶凤泠问来问去,她都是从街头巷尾流传的字里行间猜测,哪里比得上叶凤泠亲临现场刺激。

叶凤泠深知这事涉及苏牧野会武以及番波斯国不可告人的目的,决计不敢多嘴,只搪塞白灵,推说自己藏的远,并未看清。

白灵大失所望,丢下叶凤泠,转去同店小二继续八卦。

褚亮和石头在听叶凤泠简单解释花桃儿有要事来不及告别就离去后,露出伤心,尤其石头,一路的并肩作战,他早就和花桃儿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花桃儿给他讲了数不清的江湖奇闻异事,还教他轻功步法……可现在花桃儿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石头眼眶和鼻子头都红红的。

他耷拉着脑袋,沉默地回了自己房间。

褚亮则去驿站给柳老太爷送信,顺便再整置一些行李,以备不时之需。

叶凤泠见和罗不太精神,让她也去休息,谁料她一听叶凤泠如此说,立即跳了起来,紧张兮兮:“小姐,我……我不累,真的,求你千万别再让我离开你了,月麟不在,你身边就只剩一个我,如果我也不在,你再像昨晚一样,我怎么跟月麟姐交代啊……”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反把叶凤泠吓一跳,一直软软糯糯的和罗,头一次逻辑清晰说这么多话。叶凤泠无奈,只得让她去给自己收拾一下房间。听到此,和罗才放下心,亦步亦趋地向楼上走,身形晃荡、腿脚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