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你很重要

野草森森,枯藤盘绕,地底觅食的小动物扒拉土块,发出沙沙响声。阳光透过岸边高大林木照过来,斑驳了人眼。

叶凤泠醒过来时,两人躺在岸边,身边的人昏迷不醒。看苏牧野姿势,叶凤泠猜测两人是被他昏迷前拼尽全力弄上的岸。

昏迷之中,苏牧野仍然额角耸动,显然在经受巨大痛楚。他面颊红晕、嘴唇龟裂,覆上额头,果不其然,发烧了。

叶凤泠脑子昏昏沉沉,她不知道两人所在地方是何处,回忆起落水时分。

那时她脑门一热,一腔浓情烈意抓住苏牧野的手,就在她以为坠落会永无止尽的时候,就听嘭地一声,水花四溅、浪声轰隆,剧烈的阵痛从胸口传至全身,冰冷的水液漫头而过,黑暗瞬间将她包绕,直到有一人揽起她,向上游去……

清脆的鸟啼传进耳中,身体感受着太阳照射锦屏山所产生的特有暖洋洋感,同时清晰传出的,还有难以言喻的刺痛。

叶凤泠咳了一声,牵扯到胸腔,引起一阵剧痛,却又忍不住喉头的呛意,只得慢慢地撑起,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同时吐出来水湿拥堵之物,直到吐出的东西带着丝丝甜腥之味方才停歇。

睁开又涩又沉的眼皮举目四望,似乎久违的日光映入眼帘,让叶凤泠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挡在眼前,片刻之后才敢放下来,唇角已经翘了起来。

竟然让她回到了昨夜被岭南二怪救起不远的地方,她甚至都能看清冰河之上,当时自己攀附的横斜枯树。

虽然身边苏牧野伤重昏迷、解毒无门,但叶凤泠感受着胸口砰砰的心跳,望着冬日暖阳,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心中的欢愉,活着,真是一件奇妙美好的事啊。

她稍微缓了缓,就赶快将苏牧野拖去树下。日头高高,就算没到正午,也非早晨了。叶凤泠把他翻过身来,看他面色惨灰带红,头发半湿半干地散落于地,手指冰凉,心沉沉坠到了底儿。

她直接扑上去将他胸腹腔里的水压了出来,又解开他衣襟领口,使劲揉搓他毫无暖意的胸口,直至那里渐渐回暖,听他心跳声越发蓬勃有力,才停下来。

叶凤泠翻遍两人全身,无比悲伤地瞅着滴水火折子,欲哭无泪,想要点火是不可能的了。好在,她摸到自己身上还带着入山前苏牧野给她的那把小匕首。

在她发愁生火问题时,苏牧野唇色越来越深,半张脸已经变成青色,叶凤泠凑近使劲拍苏牧野脸,可无论她是拍是打,还是大声呼唤,苏牧野始终毫无反应。更可怕的是,除了心窝那一点温热外,他手脚比叶凤泠刚苏醒那时更加冰凉,浑身上下弥漫着沉沉死气。

她心中疼痛难当,却极力详装无事。

疏林散叶,苍翠与枯黄,灰烟茫茫,连成一片,除了枝头的一只不知名小鸟低头看了眼她,四周悄无声息。

举目四望后,茫然无措的叶凤泠拔去心头慌张,她摊开手掌仔细看去,冷静回想自吃金波花雨后的反应,再一次确信自己几乎可以算作百毒不侵。

一刀下去——

顾不上理会指尖钻心的疼,叶凤泠把手指塞进苏牧野咬的死紧的嘴。可她忘了,人在昏迷中,哪里知道吸吮,被她用力挤出的鲜红血液顺着苏牧野嘴角流出来。

无奈之下,叶凤泠毫不迟疑地俯身向下——

在这个时候,虽然两人交颈亲吻、唇齿相依,可她心中却没有丝毫旖旎情丝,只剩满心仓皇和焦急,她梗着一股劲儿,要试试能不能救他回来。

叶凤泠直起身的时候,唇边一片血红,哀伤和绝望一寸寸爬上心头,她的明眸渐渐闪亮起来,如同洛河倒影的月亮,左转右躲,泛着一道又一道的弧纹,最终荡漾出层层涟漪,止不住流泻……

时间过去良久,又似乎只是她并不漫长的两世人生之中其貌不扬的一个章节,她静静坐在他身边,眼泪已经干了,眼睛黑漆漆的,好像失明一般,目无焦点地看着前方。就在她握着苏牧野手的整条胳膊开始止不住剧烈颤抖时,身边之人终于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虽没立即醒,已足够让她振奋。

拿起匕首,又一次咬牙下刀……

三次之后,苏牧野的嘴唇终于渐渐恢复苍白,黑紫缓慢褪去,叶凤泠额头抵在他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根本没有注意到手指上还没有凝固的伤口染红他衣袖,只觉自己一直绷得紧紧的胸口隐隐有些发疼。

孤雁徘徊于空很久,扑扑翅膀,飞离了树林高空。

当苏牧野睁开双眼,还来不及露出无害的笑容,就被眼前的人扑满怀。

叶凤泠扑到苏牧野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嘤嘤哭声回荡在水声潺潺的岸边丛林里,无限苍凉、无限悲戚。

在此期间,苏牧野一直静静抚摸着她的柔发,手指在她参差不齐的马尾间掠过,偶尔为她擦拭下眼泪。哭到最后,叶凤泠坚持不住,脸颊粉红,轻轻掰开苏牧野握着自己手指的手。

头顶传来轻笑声:“吓坏了?”

叶凤泠的脸红透了,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眼睛乱瞟。

不用去想,她也知道现在自身模样如何:头发凌乱、衣衫松软,寒风偶然拂过,散发乱衣飞扬,宛如地底下冒出来的孤魂野鬼。

苏牧野坐起来,低下头,唇边笑意压都压不住。

叶凤泠恼羞成怒,推开苏牧野。

不想,倏然间,他将叶凤泠紧搂入怀,深深吻住她。

太阳高挂天空,林木在走向百年孤独,冬季的山风,在艳阳高照下,和风细雨一般呵护着整座山灵物种。

扶摇青鸟淡淡云,纷扬碧波剪剪风,一川烟草,满城风霜,素梅凝春落。

两个人不知拥吻了多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抱歉,让你这么担心。”

叶凤泠有些无措地望着他,看他一如既往、嘴角挂着浅淡笑意,盈盈望她,几多温柔、几多珍视,看得她眼眶又泛红起来。

“怎么救的我?”苏牧野怕她继续化身眼泪袋子,噙笑问叶凤泠。看清叶凤泠唇角红色,他略微惊讶,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很快笑道:“你喂我吃了什么?”

“呃……”叶凤泠吭吭哧哧,没好意思说。

苏牧野心思一动,低头看了眼身上袖袍,瞥到叶凤泠一手背在身后,一把抓起。

他面色微变:“你做了什么?”说完,连咳数声。

“你不要瞎想,”叶凤泠急道,“我的血貌似有解毒的功效,我就想试试,没想到真的管用。”

“怎么回事?”

“在云梦山的时候,我失踪那几日,意外落入一个地下密室,吃了一条流金黄血液巨蟒的胆,之后那些迷魂香什么的就对我不管用了。”

“金波花雨也没事?”苏牧野沉吟。

叶凤泠摇头,她见苏牧野定定望她不语,突地一笑:“所以阿泠当时义无反顾替我吃下毒药,早就知道自己会没事。”

风冷萧瑟,残叶纷纷,他的白色衣袍在树下被阳光染上金黄,笑意淡漠。

“我……并不确定,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叶凤泠扭过头,心微凉。

“生气了?”

泪珠又滚滚而下,叶凤泠委屈地侧身抹眼泪,自己好心救他,他却怀疑她的心。

“你冒险为我送来七步腐骨软筋散解药,又执意随我坠崖,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意,”苏牧野好笑,“不过好奇一问,就这么委屈,我的错。”

似乎已经成了习惯,揣度对方,苏牧野暗道,只怕以后在叶凤泠这里要改掉这个习惯。

不然,最后受伤的是他们两个。

“我一直以为阿泠是很冷静审慎的人,”苏牧野握住叶凤泠双手,“有自己的目标,并且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就像你前两日跟我说的,觉得咱们不合适,就能理性地选择克制。但是昨夜你忘了参加品香大会是为了向天歌了,是么?”

叶凤泠一时哑然,她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无论做什么事,你都会权衡利弊,凡事必有得有失,还是那句话,武断和果决,一褒一贬,其实全在一念、一线之间。几件事,你都过于激进。如果王琪更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一些,那些人武功再厉害些,你真的命丧于此,让那些关心你的人怎么办。”

“但是你若死了呢?”

“相对于你参加品香大会而言,我不重要。”

“……重要。”

苏牧野愣了下:“好吧,重要,但跟你要做的事相比,可以算没那么重要。”

“不是的,很重要,”叶凤泠极快地掠过他略显疲惫的双眼、苍白的面容,还有唇边妖冶的红色血痕,心里发酸,再也忍不住,轻轻靠进他怀中,搂住他的腰:“我以为你不重要,没想到……你对我那么重要,看到你被那些人欺侮,我心疼的不行……苏牧野,如果我不入山,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张皇失措,可若不入山,你出事,还有谁会来救你呢?”

“跳下断崖的时候,我想,其实就这样结束一生,也挺好的,不是么……”

漫长一生、短暂一世,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活得久一些罢了,生命是很美丽诱人,可……可若是没有他,她竟忽然觉得那无边无际的岁月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叶凤泠失神地望去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