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上火折子都泡了水,无法再用,叶凤泠从小厮身上摸出个火折子生了火,又从树枝上取下被戳了两个洞的锦袍走回到坐在地上的苏牧野身边,丢在他身上。
等她提着一根还算合适的枯树枝加两段儿臂粗的山药走回火堆旁,苏牧野已经整理好自己,还随手用身上的珍珠暗器弹击到一只路过的肥兔子。
山药是叶凤泠偶然在藤萝间发现的,顺手挖了来,埋到火下灰堆里,又手脚熟练地褪兔毛、洗兔肉,用匕首插着拿到火上烤,一串动作下来,驾轻就熟。
苏牧野看得太阳穴砰砰跳动:“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一想到叶凤泠同别人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他的心海就翻涌如潮动。
叶凤泠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把脚边的枯树枝踢去苏牧野那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烤着的兔子肉,瘪嘴:“看都看会了啊。哎,没有调料,味道肯定不会太好。”
垂下眼眸,苏牧野掩去各种心思,平静地修剪枯树枝,一时之间,两个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四周安静无比,只闻火焰烤肉发出的滋滋声,以及不时响起的鹰鸟啼鸣,直到兔子肉被烤好。
就算没有调料,烤熟的兔子肉也很美味,对于一日一夜没进食的人来说简直是一大享受。先尝了一块,嚼嚼很满意,叶凤泠不假思索撕下一块肉塞进苏牧野嘴里,恰恰把他憋了半天正要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苏牧野饿了一天一夜,虽然极为不满叶凤泠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烂桃花”以及她有恃无恐的态度,但并没抗拒到嘴的食物,三两下嚼完吞下,一点也不客气,睁着光彩闪烁的桃花眼:“还要。”
叶凤泠看着眼巴巴瞧自己的苏牧野,心里好笑,到底心疼他又伤又饿,坐去他跟前,一下下撕着兔子肉,喂他吃。苏牧野被勾起的馋虫得到满足,熨帖欢快,手又开始不老实,一会儿去摸叶凤泠摇摇摆摆的发尾,一会儿捏她饱满粉嫩的耳垂。
叶凤泠从没觉得苏牧野是一个如此讨人厌的家伙,手脚怪不老实,不由地有些烦了,停下撕兔子肉的手,眼珠儿一转,把灰堆下的山药扒拉出来,拿起一块就要放他嘴里。
苏牧野被吓了一跳,慌忙偏开头,恼道:“这是什么?我不吃。”
叶凤泠一下子给气乐了,用手剥着山药皮,盈盈笑:“你可真是个纨绔,山药都不认识,不要说你没喝过山药粥、没吃过山药甜汤。再啰啰嗦嗦,这些你就都别吃了。”
恶狠狠的语气堵得苏牧野一口气不上不下,他瞪圆了眼睛,看叶凤泠表情认真,只怕真的不给他肉吃,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终于还是强忍下来。
吃几口干涩山药,才能有一口兔子肉,苏牧野忍气吞声,翻着眼皮,哼道:“我是伤病之人,元气大伤,得多补充营养,”说着朝兔子肉努嘴示意。
叶凤泠剜他一眼,不留情面:“久未进食,不宜食过多油腻。”
苏牧野气了个仰倒,喃喃道:“管家婆……”
停下喂食的叶凤泠挑眉,神清气爽,不理因为吃不够肉而牢骚满腹的纨绔世子爷。
一切收拾妥当,叶凤泠蹲在阖着眼养神的苏牧野跟前:“下面咱们怎么走?”
苏牧野大约还在生之前的闷气,闭着眼不予理睬。
叶凤泠笑了下,不以为忤,突然起身在他身上一阵摩挲。苏牧野被吓了一跳,蓦地睁开眼,喝道:“庄重点!”
叶凤泠双手停在半空,尴尬愣住:“……”
“卿卿就算想亲热,也应该等我主动,”说着苏牧野一把抱住叶凤泠,故作看不到她脸上的石化表情,笑逐颜开:“找什么呢?吃完就要亲热么?不怕积了食?”
毛手毛脚的苏世子,把心怀大事的叶凤泠气得差点儿没昏厥过去,她咬牙切齿羞恼连连:“给我松手!你身上都带了什么?万一一会儿追兵到了,怎么办。”
“怕什么,有你在,谭绎又不能怎么样我。”苏牧野噙笑,紧紧箍她于怀。
闻言,叶凤泠扬了下眉,不知是不是气过了头,反倒平静了下来,静静道:“嗯,他不会怎么样我,但是你么,可能也就再踢个几脚,好在你毒解了、毒刺也剜出来了,就差一个崴了的脚踝,不打紧的呢,顶多让你施展武功的时候像只软脚虾一样。”
把该说的话说完,乐的撒手不管,干脆靠在苏牧野怀里放松清静。
头顶目光若有所思:“阿泠,又学会以退为进了。士别三日、真刮目相看。”
叶凤泠轻轻哼了哼,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一旁燃得并不算大的火堆烧的劈里啪啦,跳动的火焰映进叶凤泠秋水一样的眸中。光影斑驳、枝叶横斜,林子里异常寂静,岁月静好的网线笼罩两人,苏牧野一手牢牢捏住叶凤泠柔荑,心思起伏如潮,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这两日所发生的事。
叶凤泠的出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相信直觉,一直坚信叶凤泠对自己绝对有情,但若说到了为他不惜弃自身安危,还不至于。
自进山开始,他就做好了要被频繁刺杀的准备,岭南二怪一波、焚鹰谷谷主一波、谭绎一波,甚至千毒千佛手和香料世家们都被他计算在内。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些于他而言皆不在话下,受伤中毒也是意料之中,甚至于隐在暗处的神机影卫们陆陆续续牺牲都在他预感范围内。
到苏离出现前,已无能够暗中调遣的影卫,在黑暗将锦屏山彻底笼罩之后,孤军奋战又身中奇毒的他遭到了几伙人马联合伏击。
千钧一发之际,苏离从天而降,若随苏离离开,能够摆脱困境,但无法探清此次番波斯国人插手品香大会的真正目的,只有孤注一掷——叶凤泠嘴里那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计划,恰恰也是苏牧野的计划。
这才有了后来支走苏离,顺势被擒。
直到昨晚叶凤泠出现前,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以内。怎料,横空出现的叶凤泠,彻底搅乱了他全盘的计划。她为他带来七步腐骨软筋散解药,一定意义上对他的计划有助益,但她的不肯离去,又在不知不觉间增加了他的负担,甚至于她自己,从一出现就化作了“靶心”。
谭绎一眼看出,她乃他软肋,所以才会在两人对峙时,攻其不备,劈向叶凤泠。谭绎深知,捉叶凤泠在手,苏牧野就不忍心鱼死网破。他对别人、对自己狠得下心,对她,难以割舍。
从谭绎手中救下叶凤泠的那一刻,苏牧野转瞬就明白了,只要有叶凤泠在,他总会有所顾忌,若再加上叶凤泠对谭绎或明或暗的偏帮,只怕就要彻底栽在这里。是以,将计就计,他准备来个金蝉脱壳、用“死遁”转到暗处,不想,怀中的人抢先一步又破了他的计划。
半晌的安静让怀中之人昏昏欲睡,苏牧野不得不挺直脊背,冀望能让她靠的舒服些,同时也缓解身上受创经脉的疼痛感。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此刻的他应该已经在神机影卫和苏离的协助下捉住谭绎、赶去洛阳向府的路上了,而非在这里调整恢复体力。
苏牧野心中长叹出声,不知道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如此。叶凤泠不是善茬,心地看似柔软,实则坚硬如铁。这样的她,竟然因他的中毒受伤而心神大乱,怎能不让他动容,更何况一个飞身跳崖,苏牧野霎时缴械投降,罢了,罢了。
于他来说,虽然探察番波斯国一事前途难测,同苏离以及神机影卫也失去了联系,但这正是一个放松身心的大好时机,还是同倾心女郎一处,值得!
出山的路并不顺畅,锦屏山山里地形复杂,山路崎岖,入山出山只有一条路,昨日他们入山采香的地方,恰也是出山必经之地。
苏牧野拄着枯树枝充当的临时手杖,跌跌撞撞趔趄跟在叶凤泠身边。有些地方艰难难行,叶凤泠唯有扶着苏牧野才行。
不是他们不想将崴到脱臼的脚踝回归正位,实在是苏牧野和叶凤泠两人都不懂正骨手法,大眼瞪小眼半天,都不敢下手尝试,双双叹息放弃。
不管怎样,他们终于来到了入山时叶凤泠走过的一个岔路口,前后足足耗了半日。
叶凤泠觉得这个岔路口有些眼熟,摸出来贴身收好的舆图。舆图被水泡的印记模糊,只留有一些大概轮廓和若干地点标记。
前面向西的那条路,是条断头路,就是昨日叶凤泠找到沉香结的那处。她戳戳苏牧野:“那边有棵半死不活的沉香树。”
苏牧野半眯着眼靠着树,目视远方,听完叶凤泠的话,桃花眼瞬时睁开,目光突如华灯绚烂,唔,沉香树啊,还是半死不活的。
“沉香结呢?”叶凤泠既然特意在舆图上做了标记,不会空手而归。
眼看着苍白修长的玉指伸到面前,叶凤泠没好气地使劲拍了他手掌一下:“让你的佟掌柜抢走了。”
“我的?”
“一直对你情根深种,从京都追到洛阳,还不是你的红颜知己?”
跟着叶凤泠走的苏牧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危险,摸了摸鼻子,聪明地没有接话。
叶凤泠瞥他:“秦奋是谁?”
苏牧野言简意赅:“秦国公。”
叶凤泠瞠目结舌,秦……秦国公,秦嫣和秦琰的父亲么?她记得他岁数不小了啊。风韵犹存的佟掌柜同老当益壮的秦国公,一树梨花压海棠呐,在浮华京都烟华下谱写着一场不为人知的爱恨情仇……
她脸上意淫的表情没有控制好,脸颊蒙上了一层红晕,看的苏牧野牙疼,将她拽到怀里,掐住粉嫩:“你的小脑袋瓜里整天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凤泠被他说的脸红,强声分辨:“秦国公对佟掌柜一往情深,佟掌柜仅仅是利用他么?”
苏牧野嗤笑出声,女人果然都喜欢这种情情爱爱的弯弯绕:“秦奋应是用了几分真情,佟掌柜的幕下之宾却还有其他。”
劲爆又香艳的内容听得叶凤泠大眼睛眨啊眨,瞳仁里满斛星光熠熠闪烁,勾得苏牧野迅若惊鸿地在她梨涡处重重一吻,宠溺笑她:“你啊。”
叶凤泠嗔笑,在他腰上捶了一下,如此放浪形骸、沉迷情欲又手腕狠辣的佟掌柜,难怪会对苏牧野念念不忘,痴迷成那样。
苏牧野多敏锐啊,意识到叶凤泠看他眼神儿不对,戏谑:“长成这样不是我的错。”
被看穿心中所想,叶凤泠脸又发红,“哦”了一声,拽他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