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苏牧野就要走出门,几步跳下床榻。
好几日没有下床走动,这一跳只觉腿脚发软,几乎栽倒在地。
苏牧野惊闻身后咚咚声音,忙回头。
叶凤泠踉跄扑向窗边梅瓶,抽出来里面的梅枝,朝他扔来:“带着你的破梅花!”
苏牧野下意识接住,待看清她手上闪现被梅枝刮破的伤口,怒吼:“你给我住手!”
叶凤泠扬脸,眸子因生气而过亮,长发凌乱贴脸。
苏牧野见她赤脚趴在冰凉地上,心里又气又急,过来要把她抱去床榻上。
不想——“啪”,一个东西迎面直直砸来——
叶凤泠拼尽全身力气,举着梅瓶扔了过来,她手脚无力,梅瓶只砸到苏牧野脚上,正是他前些日子崴过的脚。
脚踝吃痛,苏牧野被砸的一趔趄。
叶凤泠坐在地上,眼中含泪,却仰着下巴,傲慢骂道:“你再过来,信不信我还砸!”
说着,她当真又举起另一个梅瓶……
苏牧野:“你这个泼妇!”
叶凤泠:“泼妇就泼妇,干你何事!”
她把手里梅瓶又扔了出去,顺手把身边所有能举的起来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尽数扔出去,又是茶盏、又是香炉、又是玉挂,还有瓶瓶罐罐……苏牧野立在不远,被她一股脑砸的狼狈不堪,眼前发黑、步步后退。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砸、一个躲,中间还剑拔弩张咒骂不断。叶凤泠根本不记得那些小姐的闺训,充分发挥她的伶牙俐齿,直骂的苏牧野脸红脖子粗、浑身乱战。
月麟已经不敢哭了,她和洗砚瑟瑟发抖:打的热火朝天……这这要如何收场呐?
叶凤泠再也没有力气扔东西,手边也没什么能让她可扔的了。而苏牧野脚下,一片狼藉……
看着叶凤泠在那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苏牧野自咒一句,转身甩袖,推门叫月麟进来。
他人一走,叶凤泠恨恨望去,忽而伏在地上,呜呜大声哭了起来。她的泪水已经流干,只能无限悲凉又委屈的在那里嘶哑嚎啕。
并未走出去多远的苏牧野后背一僵。不光他,连面如土色的洗砚都听到了叶凤泠呜呜咽咽的哭声,不忍心地回头。
她哭的多么伤心,他听的多么难过。
苏牧野立在窗外梅树下许久,脚步沉重,几乎抬不起来——几乎控制不住要立刻扭头去哄她。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不听他一句解释,斩钉截铁地给他盖棺定论,根本就是迫不及待要逃离。她怎么能如此心狠!
一夜北风呼啸,次日天亮,上空流云舒卷,阳光灿烂。寒寂冬日,万物慵懒。月麟对着白灵轻轻摆手,不敢发出声音。
昨夜叶凤泠和苏牧野的争吵,闹得阖园全知。并不是因为争吵声音大,而是苏牧野离开小院后,怒发冲冠,一路掌风不断,震塌了好几处假山园石、廊柱座台,精致完美的园林,顷刻毁损大半,不再完美,心疼的管家对着月亮磕头,说要以死向长乐长公主谢罪。
后半夜,叶凤泠又发起了烧,这次发烧不同以往,来势汹汹,烧的她人事不省。大夫们束手无策,哆哆嗦嗦,生怕被苏世子拉出去砍了。苏牧野回到书房,还没理顺胸口怒火,听说叶凤泠发烧昏迷,又飞身飘至小院。
他望着她毫无生气的脸,急剧咳嗽几声后,忽然“扑”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洗砚大骇:“公子!”
苏牧野挥手止住他喊叫,让他速去书房取来季阳留下的凌虚幽昙香液。
他回过头,冷漠地望着跪了一地的大夫,冷冷道:“你们出去。”
从洗砚手里接过凌虚幽昙香液,又清空屋里人后,他才轻轻吻了一下叶凤泠额头,抱起她置于胸前,长叹出声……
白灵立在门口,翘起脚使劲朝内室望,不甘心就此离去,她想了想,干脆坐在了门口,支着手望天儿。
不一会儿,洗砚缩成一团跑进院子,白灵站起来。
洗砚脚下不停,见白灵俏生生立在那里,眼神一转,停下脚步。
“白小姐,柳小姐醒了么?”
白灵抱着胳膊苦着脸摇头。昨夜她送走蒋若若那些人,迈着醉意朦胧的四方酒步,回屋倒头就睡。一觉醒来,从纨娘那里听说昨晚这边发生的事,忙忙过来。
“哎,我家公子一夜未睡,才养好的脚踝又肿的老高,不光如此,旧疾复发,胸口疼了一夜。就这,还催着我来这边看看柳小姐醒了没,你说,我这两头跑,叫什么事啊。”
闻弦音知雅意,白灵眼珠骨碌碌动动,笑了笑。
洗砚见话已传到,也不进门了,转个身刺溜儿跑了。
不久之后,叶凤泠醒了过来。她睁开红肿的双眼,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把进门的白灵吓了一跳。
“柳叶,你别吓我。到底发生什么事?”白灵握着她冰凉的手,着急又不解。
叶凤泠不说话,闭上了眼,谁也不理。她既不喝药也不吃饭的做法,彻底激怒苏牧野——把书房砸的面目全非,发话,叶凤泠不吃饭不喝药,所有人都不准吃饭。
一园子丫鬟小厮扑通扑通跪满一地。
月麟泪流满面,跪在叶凤泠床榻前,咚咚咚磕头,拽着她手涩涩问她:“小姐,你还记得紫苏么?你答应过她,要好好活着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咱们还没回到苏北,还没见到老太爷呢,你这样让大家怎么过?”
叶凤泠心头大恸。有眼泪自长长眼缝之间溢出,落到枕上。
半晌过后,她挣扎坐了起来,望着月麟,含泪点头同意吃饭喝药。
许是凌虚幽昙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叶凤泠两日后便能下床走动了。她扶着月麟和白灵,去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身后还跟着一反常态沉默的纨娘。
坐在垫着毡毯的石凳上,叶凤泠人影娉婷,苍白的面色同日光融于一处,似乎要随风而逝。
白灵和纨娘对视一眼,心中沉沉。
这几日因为叶凤泠和苏牧野的吵闹,整个芷园陷入一种生灵涂炭的氛围。所有丫鬟、小厮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仗罚斥责。管家则日日抱着破碎一地的园石,痛哭流涕,无心打理庶务。
他们几人,不能出芷园,也不能打扰病中的叶凤泠,闷的口舌生疮。
白灵看一眼纨娘,凑去叶凤泠跟前。一场病后,她发现叶凤泠身上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的她气质灵动活泼,眼波如秋水,闪耀星辰点点,现在虽然还是姝容月貌,但周身笼罩着疏离清冷——看来,和苏世子这一架,吵的伤筋动骨啊。
白灵目中一闪,走去一旁与扫地小丫鬟交代了一句话。小丫鬟诧异看一眼白灵,一溜烟跑了。叶凤泠不知她们这是做什么,便装作没看见,随意地启了话题:“那只雕怎么样了?”
纨娘蹙眉望着她,表情意思:你竟然还在关心那只雕!话说的意兴索然:“褚亮和石头照顾着呢,好得很。我看着比云梦山的时候还胖了。”
“对了,前两日还捉了一只老鼠。”
叶凤泠诧异:“它自己主动捉的?”
纨娘:“哦,褚亮把它从马厩挪到了柴火屋,里面老鼠横行,估计是打扰它休息了,迫于无奈才下嘴的吧。”
其实是纨娘想学骑马,磨着褚亮教她。可是马厩里天天有一双雕眼亮如铜铃,实在让她害怕。褚亮被她烦的不行,又不舍得呵责她,只好委屈大雕。这些背后故事,自然不必让叶凤泠知道了。
叶凤泠歪下头,轻轻笑了笑。看来大雕除了对她抱有敌意,跟褚亮他们还算相处融洽,都有闲心捉老鼠了。她决定回到苏北让外祖父给她寻一位专业训雕师傅,好好栽培一下大雕。
想到外祖父,叶凤泠脸上的笑一僵。新正年节近在眼前,最初她的计划是参加完品香大会,就回苏北。从洛阳到苏北,几日路程。谁料到自己一病再病,现在又同苏牧野闹成这个样子,不知何时才能出洛阳城。
看叶凤泠目中掩饰不住的失落,整个人情绪持续低落,纨娘朝白灵狂使眼色。
白灵眨巴眨巴眼睛,摊着手,表示无能为力。
叶凤泠自然看到两个人无声的交流,只抿嘴淡淡微笑,继续装作不知。
纨娘受不了这种气氛,寻了个借口提着裙角袅娜离去。
白灵坐去叶凤泠一旁,戳了戳她,问出疑惑:“阿泠,你跟我说,关于苏世子,你是个什么想法。闹成这样,你想过后果么?”
“连我这么傻的人都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那一夜到底发生什么事?和蒋小姐有关?”
白灵偷偷问过月麟,联系前后,轻松得出结论,蒋若若是战火升级的关键所在。
她看着叶凤泠不发一语,似是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而其眼光虽淡淡疏转,竟带有明晃晃恨恼之意,心知猜的多半不错。
她的眼波悄悄一缓,轻笑道:“莫非蒋若若想找你去做她的五嫂?”
叶凤泠被吓一跳,嗔怪:“胡说什么?”
“哦,那就是蒋若若想插足你和苏世子?反正要么是她看上你,挖你走,要么是看上苏世子,挖苏世子走。总要有一个对的。”
说到这里,白灵眼光大盛,语声轻扬:“你若不说,我就去问苏世子。他把你伤成这样,我是不依的。”
作势要走,却不见叶凤泠出声拦她,白灵一个转身,复坐下,嘿嘿笑道:“阿泠,你告诉我嘛,我连蒋奉奉那事都对你说了,你竟对我口风如此之紧,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叶凤泠沉寂面目闭了闭眼睛,尔后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是我,不想要苏世子了。”
……
同叶凤泠分手后,白灵一个人靠在院子里的墙头,在梅影缭绕中暗暗沉思。短短数语,白灵便听明白叶凤泠心结所在,无限唏嘘。是以,当小丫鬟捧上苏世子特别交代厨房做的苏北小吃时,她没有再开口推波助澜,只看着叶凤泠冷冷看一眼小丫鬟,起身进屋去。
一时又想到自己,白灵竟突然明白了蒋奉奉所言的,寻一个老实汉子,过打打闹闹的生活,可能真的是最适合她的一条路。这些世家名门,外面看着膏粱锦绣、内里腌臜乱象,说话更是圈圈绕绕,让人脑袋仁儿疼,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所以,他还是为了她着想的么?白灵心里又起波澜。然她很快自嘲一笑,跺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