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多出来的猫眼石

叶凤泠来到书房门外时,正逢药房送来熬好的汤药。

洗砚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一抬头,看到披着斗篷、头上落满了雪花的叶凤泠。

三两步行到近前,叶凤泠稳住七上八下的心,无声地望去书房里面。

洗砚眼神冷淡,上前拦道:“公子正在忙,还等我通报一声。”

语气生硬又客气,不复平日随意讨喜。

叶凤泠点了点头。

洗砚进去很快出来,朝叶凤泠摇头拱手,道公子今日不见客,有事明日再说。

叶凤泠袖子里的手忽然一紧,脸上笑了笑:“我来跟世子贺新正年节,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洗砚面无表情,死死拦在门口,脚下生了根一样。

叶凤泠窘迫不已,强稳住心神才没立时发作。她也不离开,眼珠儿转了转,直接坐去地上,抬头道:“不让我进去,我就等在这里好了。”反正过了子时,就算明日了,看他还有什么说法不让自己进去。

洗砚何尝不想叶凤泠进去,冷着脸转身进屋。再次出来时,干巴巴道,公子请叶三小姐进去。

今夜出来,月麟给叶凤泠挑了件樱花粉紫貂毛出峰短袄,下系一条月白烟霞绣粉色樱枝缠的湘幅裙,腰间搭配粉色香囊,脸上也给她稍稍敷了桃花色脂粉,让她苍白瘦削的面庞如玉映霞,透出春天的味道。因为下午哭过,叶凤泠出门前又自己在眼尾画了几笔,用桃花妆遮掩一二。

当她走进书房,来到苏牧野面前时,便是一幅艳光四射、光彩照人的罗衣璀璨。苏牧野看的眼疼,心又微微刺痛起来,呵,自己在借酒消愁,人家一点事没有。

叶凤泠一进去,洗砚立即出门,还体贴的带上了门,又去把窗户关好。

那边苏牧野赤脚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意兴阑珊地看了一眼叶凤泠,端起酒盏,仰头喝了。

离他不远的小几上,放着洗砚送进来的食盒,瞧着意思,应是根本没打开。

叶凤泠走过去,把只余一星温热的药碗拿出来,递给苏牧野。

苏牧野神情淡漠,目光却灼灼,明明很平静的眸子,却盯的叶凤泠如坐针毡,不自在地抬了一下药碗:“喝药。”

苏牧野的眼神冷了下去,自嘲笑起,漫不经心地接过药碗,喝了。

叶凤泠有些汗颜,更多的是狼狈,她不知要说些什么,也不知从何解释。不过她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就这么走了,得做些什么。

心一横,脱下鞋履,坐去苏牧野对面。又自己给自己找个酒盏,倒满酒。

调整好心态,颤抖连连完成系列动作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头,耳根子都烧红了,端起酒盏:“我敬世子一杯。”

苏牧野若有所思,要笑不笑地望着她:“你又是想求我什么?离开芷园?回苏北?可以。明日一大早你就可以走了。”

胸口一滞,叶凤泠猛地抬头,同苏牧野讥诮神色碰上,后者无所谓地看着她。叶凤泠心中一涩,使劲摇头:不,不是的。

苏牧野挑眉:“噢?不求我办事,那就是怕我对你怀恨在心?放心吧,我虽然不是什么真君子,也算不上真小人。此事已过,你尽可放心离去。”

此刻的叶凤泠有苦说不出,还得不断给自己打气,莫怕眼前冷脸,须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要精神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可眼前这张丰神俊秀、俊美如昔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拒绝。她心里的小人怯怯搅着手指,不断念叨警世恒言,昔日大刀被可怜兮兮踩在脚下,威风不再。

踌躇之间,苏牧野又森冷开口:“若是无事,就回去吧。更深露重,恕我不便相送。”

许久过去,两人谁也没动。苏牧野看着娇花美人如丝的额发和低敛的眉目,那长长的睫毛簌簌轻抖,无限委屈的模样。

他在心里冷哼,喊洗砚进来。

叶凤泠脸上血色褪去,神色萎顿,十分焦灼。她坐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无限狼狈。

听到洗砚推门的声音,叶凤泠再也顾不得摇摇欲坠的自尊,突然站起身,不管不顾地朝对面扑过去。

她的动作又快又轻盈,虽然掀翻了摆着酒盏的小几,却盈盈绰约。

不等苏牧野开口,就双手死死搂上他的脖子,扬起白净的脸,露出楚楚羞怯的眸子,像小鹿受惊一样注视着苏牧野。

推开门还没进来的洗砚,迎头撞上横空飞出来的酒盏,顿住脚步,不敢再向里走。

叶凤泠裙裾飞扬、瑶碧华琚,端是樱花枝上樱花飘、娴香清雅容颜娇。她见苏牧野保持着慵懒姿势不变,心里发突:“我不走。你说过送我回去的,言而无信非君子。”

“我不是君子。”

叶凤泠咬唇:“出尔反尔,传出去你怎么混?”

“与你无关。”

“我没有银子,盘缠不够。”

“我让管家给你支取五百两。”

叶凤泠:……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可锦衣相隔之下,冰冷一片。

想不到更多借口,叶凤泠张张嘴,哑口无言。才要动作,却见苏牧野眉峰动了一下。

冷漠如故,他垂着眼皮睥睨叶凤泠,张口缓缓道:“叶三小姐,恐怕没人告诉过你吧,以色侍人,人轻之。”

只轻飘飘一句话,便让叶凤泠嘴角抖如筛糠,眼里的柔情再也维持不住。

她脸色惨白,抽身立起……

苏牧野勾唇冷笑:“回去吧。”

叶凤泠踉跄扑去门口,转身时余光瞥到苏牧野盘膝之下裹着细麻布的脚踝,不是好了么,怎么会又变严重了,瞧着似乎比锦屏山里肿的劲儿还大。

顺着她的眼光,苏牧野看到自己的脚踝,禁不住自嘲:“与你无关,不用多想。”

……

眼睁睁看着洗砚从里面关上门,叶凤泠难堪得脸颊泛红,心中闪出一丝恍惚感:难道……难道他真的不送自己回苏北了?

叶凤泠伸出手,指尖触及空中飘落的雪花,颓然叹息。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热泪,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这个结果,不是最开始就想要的么,有什么可难过的。

可是,她还是无法自控的枯萎了下去。

第二日,她并没有离开,厚着脸皮装作不知要走的事,赖在屋里。好在,苏牧野也没有派人来小院赶人。

不过,她收到了一封蒋府送来的信。

信是陆羽筠写的,他道自己已于新正前启程,因为不想临别伤怀,才不辞而别,请叶凤泠代他向白家兄妹致歉。同时,他又言,自己成婚后,可能要为家族生意奔波,日后若有可能,还望能同含香馆多多合作。

收好信,叶凤泠嘴角掠过极轻的一个笑容,心中忧伤又添一层,她想,陆家玉狐公子,终于成熟了。他们的友情,也永远停留于承平十六年的洛水之畔,凝成画卷,隽永尘封。

新正年节后,白家兄妹收拾妥当,启程回西南。

白灵和白奇离开时,天空放晴,雪霁云散。洛水之堤,杨柳枝飘,树根处堆积着厚厚雪被,晶莹浓白。

叶凤泠领着褚亮他们一路送到城门,身后跟着数位洛阳府衙役。

白灵攥着叶凤泠的手,眼泪汪汪,哽咽不已:“柳叶,你要记得来西南寻我玩呀,千万别忘了我!”

白奇揽过白灵,摸着她的头,无奈笑着,他抬眼看了看一脸憔悴的叶凤泠:“若是有事,尽管去白家铺子。保重,柳叶,咱们后会有期。”

眼眶红红的叶凤泠,定定点头,忍不住又抱了下白灵。

众人有些头疼地看着两个窈窕少女泪眼蒙蒙抱成一团,正要上前扒拉开,就见有个小厮模样的人骑马奔到近前。

小厮下马几步上前,捧上来一个匣子,道这是他家公子让送还给白家小姐的。

白灵疑惑不已,接过匣子打开,惊呼出声。

里面放着的是泛舟洛水时,她丢失的银项圈。

白灵抿着唇,失神地盯着静静躺在那里的银项圈。

她以为,再也找不到的东西,是一直被他藏着,还是被他千辛万苦寻到的呢?

这个答案,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了罢。

心里有个地方似乎空了一下……

登上马车的时候,白灵摇摇晃晃,心不在焉,连纨娘跟她挥手都没有反应。她扶着车辕坐好,无意间瞥到洛阳城门楼之上,开着一扇窗。窗口处恍惚立了一个笔挺的身影,那目光比寒风还要凉薄,顿时让白灵打了个激灵。等白灵甩头想要再看清楚点时,那窗畔却又哪里来的人影。

白灵怅然若失地僵直着身体,最终垂下了头,也好,如今算是真的永别了。再也不会见面,再也不会有交集。

她小心翼翼地摸着银项圈上多出来的两颗猫眼石,指尖轻颤。猫眼石被穿在银项圈上铃铛之间,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嘴角轻轻翘了一下。

依依惜别之际,白灵回过神儿,扯着叶凤泠到跟前,从车上俯下身子在叶凤泠耳边轻声数语。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以及马车两旁跟着的骑马官差们,叶凤泠的脸色青青白白又隐约发红。

白灵最后跟她说的话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色相,挽不回情郎。危急关头,阿泠,大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