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力,悄悄睁开眼缝,在氤氲月光中,看到他玉白的面漾起红晕,黑长的睫簌簌颤动,而那双浩瀚无际的瞳眸一直静静地望着她。隐于平静海平面下的动情,于春山如睡之中在她心里发出砰的一声,好似无数烟花漫天绽放。
苏牧野笑意浅浅:“我从小带过很多香囊,有长辈赏赐、有姐妹取乐、也有红颜知己相赠,可我从未仔细看过是何图案、有何寓意,更不用说去想它们被丢去哪里。这是第一个给我带来无尽欢欣的香囊。”
叶凤泠喃声:“苏哥哥……”
苏牧野指腹揉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面容上仍是一片幽静。已经褪去人前的风流浪荡,也没有惯常的清贵孤傲,他这样沉静的模样,含着如烟的雾气,散发幽幽暗暗的光芒,叫叶凤泠无法移目。
轻声渺渺、萦绕于耳:“情这一字,到今日我竟又有一层体会。”他的手游走于香囊之上,仿佛徘徊在叶凤泠的心尖,“我从不知,一件不甚精巧的香囊会让我心翻狂狼,几乎击垮我所有的理智,我也不知,自己会以物喜到雀跃欲吼。谢谢你,阿泠,让我能拥有它们。”
“我会一直带着它,直到你回来,给我换下。”
他撩目望她,用手拂过她秀盈樱唇,用绵绵情思淹没她的湿润星河。
叶凤泠讷讷不能言语。
苏牧野唇边浮起笑容,再次亲上她……
叶凤泠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触碰到了他灼热又寒寂的内心。
……
远处的月麟,看着樱林月光下的缠绵人影,被温情所感,眼角滚下热泪。洗砚在一旁煞是不解,红着脸问:“你哭什么?这种场景……你想哭?”
他原来觉得月麟有些呆,现在觉得她不仅是呆,更是傻,花好月明、郎情妾意,难道不是应该羡慕么……何来眼泪啊!
月麟弱弱白他一眼:“你懂什么,我家小姐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觅得良人,我为她高兴,有何奇怪。”
洗砚松了口气,他真怕月麟情感方面不甚正常。
他垂下眼,从怀里摸出干净的素色锦帕,递给她擦眼泪。
月麟不接,自己从袖子里掏了帕子出来。
洗砚无力地收着锦帕,声若游丝:“你家小姐要嫁去我们苏家了,你呢,什么打算?”
月麟迷蒙望着他:“嗯?”
“你的年纪看着不小了,难道不想嫁人么?”洗砚轻声。
月麟轻轻摇头,“我听我家小姐的。苏国公府人很多么?”
洗砚有点儿没能跟上她的话,愣了下回答:“嗯,挺多的。”
“那到时候看吧,是不是我嫁给在苏府的人,对我家小姐有些帮助。”
洗砚呆住,“你要为了你家小姐嫁人?”
月麟点头,理所当然道:“我被大夫人带来柳家,是跟在小姐身边后,才过的舒心起来的。没有小姐,我现在应该会被打发回胡府了吧……”回了胡府,那两位少爷……月麟都不敢想自己的结局。
“而且,有小姐给我撑腰,日子应该不会难过。”她有些羞涩地笑起来。
洗砚弱弱试探:“万一你小姐让你嫁一个花花肠子的呢?”以洗砚对叶三小姐的了解,这事她可说不准干得出来。
月麟绞着手指,好半天后无所谓地笑了:“反正我白日要跟在小姐身边的,他自去花心,和我没有多大干系的。”
洗砚在心里给月麟跪了……这样的想法,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都继续望着樱林里的人影,一个怔怔出神,一个哀哀欲悼。
樱林中,叶凤泠倒在苏牧野怀里喘息,他的手段实在厉害,分明只是亲吻,其他地方都没碰,就能叫她浑身丢了力、神游天外,只晓得嘤嘤抽气。
到最后,叶凤泠:“你……别亲我了……呀……”
苏牧野轻声笑:“叫我什么?”
叶凤泠:“苏哥哥……”
苏牧野:“以后也这么叫……”
看到她亲手缝绣的香囊,苏牧野心潮澎湃,却更生留恋,明早就启程了,两人至少大半月不能相见,弄不好她再出幺蛾子,时间会更久。
他一个从来果决断然的人,因为遇到她,变得瞻前顾后、当断不断。
她明明是手段白出、圆滑诡诈的“黑心”莲花,可在他眼里,她却那样柔弱可欺,让人放心不下。言笑殷殷之下藏着她不想让他看到的不舍。
苏牧野轻轻地亲了下她额头:“苏哥哥在京都等你。”
……
两人走出樱林时,四周已然寂静无声,柳府的人,都各自回去休息,柳老太爷的人来找叶凤泠,被月麟和洗砚拦住,说世子正在跟叶三小姐交代一些要事,不能被打扰。
柳老太爷的人不敢反驳,远远望了两眼,转身离开。
苏牧野把叶凤泠仔仔细细裹在斗篷里,送她回去。
路上,他状似无意问叶凤泠,为何给苏牧妤带回苏北特产的同时,也要给覃如是送一份。在苏牧野眼里,叶凤泠和覃如是当初结下几分友情,但也少不了利用彼此的心理,又是传信、又是回礼,不太寻常。
叶凤泠一手握樱花支,一手被他攥在掌心,叹息:“她是苦命人,嫁给路峰那样的人……哎。”
“路峰怎么了?”苏牧野暗道,路峰手握实权人又稳重,后宅虽有些乱,但论地位身份,覃如是不吃亏。
叶凤泠不吭声,用脚踢开一颗石子,石子咕噜噜滚到路边黑暗里,不见了。
“你貌似对路峰的后宅之事很了解?”苏牧野低声。
叶凤泠有些走神儿,没有注意听苏牧野的话,问道:“你和覃如是有联系么?”
苏牧野心思细密,扶着她肩膀,定定望去:“当初在街上救下覃如是乃无心之举,现在她只是我留在路峰身边的一粒棋子,别的什么都没有。我和她的联系只围绕着路峰一些举动。”
见叶凤泠有些发怔,苏牧野凑近她,小声道:“我绝不会将我心爱之人送去别人身边,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叶凤泠清楚的闻着幽幽兰竹清香,那香气里带着他的冷漠和清贵,轻而易举的撩动心弦,也默默昭示着他的冷酷和无情。
苏牧野深深看她一眼,暂时放下了这个话题。
送叶凤泠进屋又细细叮嘱她许久,苏牧野才领着洗砚,一人慢慢踱步往回走。
日前离开苏北的那一夜,他去见的人,正是路峰。
路峰由京都回交州,路过江南,同苏牧野约定暗中见面一叙。苏牧野隐藏行迹,赴约相见。
据路峰所言,西南边境近一年异动频繁,受国朝封赏的藩王大肆招兵买马,且跟包括南邵国、吐蕃在内的边陲小国私下往来不断。
路峰还表示,安南边防军军备情况不容乐观,国朝里裁军削兵的呼声甚嚣尘上,军费连年下降,军中已经出了杂音。前任安南都护节度使留下的烂摊子加上严峻的边疆局势,让路峰束手束脚,这也是他迫切需要在国朝之中寻求联盟的最重要原因——他需要一双眼睛,而苏牧野需要一双手,二者一拍即合。
苏牧野在心里咀嚼着路峰透露的信息,心情沉重。国朝地域辽阔,且多是土壤肥沃的中原地带,围绕国朝的都是些弹丸贫瘠小国。小国蠢蠢欲动、大国犹自酣眠沉睡。
番波斯国经他见招拆招的阻拦,暂时偃旗息鼓,收缩势力,却暗中已经在联合吐蕃。现在又得知南邵国和吐蕃有往来密切……苏牧野沉吟,西南之地,或早或晚,定生异乱。
放眼国朝兵卒,安南边防军被路峰所控,安西边防军的统领,正是京都叶伯爵府的大老爷、叶凤泠的大伯父——叶维阳。
至于安北都护府、安东都护府、北庭都护府都还暂且平静。
苏牧野抬头看着一轮明月缓缓被云翳遮住,掩盖满目清辉。
兵卒是獠牙,民生是骨血,只有獠牙,没有骨血,必死无疑;拔尽獠牙,唯余血肉,坐等宰屠。也许上位者们以为最血腥的开国镇压阶段已结束,下面就是抚顺民心、坐享其成了。却不知,真正的挑战已然暗流涌动,战役也远远没有结束。
夜已深,而人还未眠。等人沉睡后,又是新的一日到来。也不知明日的晨光是否如同今夜的月色一般,带带给这片土地新的希望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