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二十九,风清气正、天高云淡,宜出门,宜远行。
氤氲香气,缠绵悱绕,浮在空气之中,徐徐飘散。叶凤泠睁开眼睛时,头有些发懵。她就记得自己昨夜被苏牧野送回来,将樱花支插进梅瓶,又看了眼豕鼻蝙蝠……她想着,今早还要起来为苏牧野送行,她得早早入睡,好早早起床、用心打扮一番。
可不知为何,眼睛闭上直接到了现在,这一觉睡的格外沉,梦都没有。
叶凤泠一下坐了起来,急声呼唤月麟。
月麟欲言又止地掀帷幔、侍梳妆,见叶凤泠神色恍惚,有些不忍,怯生生道:“小姐……苏世子已经走了……”
嗯……嗯?
叶凤泠愣住,什么意思?
昨夜她睡下后,苏牧野折返回来,亲手点了叶凤泠的穴位,嘱咐月麟看好,今晨不要叫醒叶凤泠。为免伤感,苏牧野直接亲手掐断了她送行的想法,让她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呃……世子说送行无非说几句场面话,怪没意思的。还……还说若小姐真的心里有他,就赶紧收拾收拾行李回京都吧……”头顶叶凤泠杀人的眼光,月麟顿时心虚的小了声,但随即又道:“世子那个脾气……小姐,我真的害怕。”
叶凤泠捶了下床板,气呼呼撅着嘴,不要以为她不知道,不给苏牧野送行,也就不能给二表哥和三表哥送行了,这个人,真是的!
她正在穿衣打扮,柳二小姐和柳三小姐相携而来。
两个人斗着嘴进了屋,柳三小姐咦了一声:“你真是才起来的啊?早晨祖父说你这几日精神不好,我还不信,看来是真的。莫非是不舍苏世子走?”
叶凤泠白她一眼,故作冷脸。
柳二小姐哼道:“别以为我没看见啊,昨夜你提前离席,就是去跟苏世子幽会了。啧啧,还亏你是什么世族名门呢,如此不讲究。”
“至少阿泠没有日夜伏案给自己的心上人做这做那,一般一般吧。”柳三小姐戏谑。
柳二小姐分辨:“那是他求着我做的,不然谁愿意做呢。”
“真可怜!”叶凤泠望着柳二小姐叹息道,“那就索性别做了,晾着他。等我回了京都,专门去教训一下高立,告诉他可千万别再找我家二表姐了。”
柳二小姐正沉浸在回忆中,想高立捧着自己亲手缝制小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憨傻模样,听了这句话没多想,就道:“那可不成,我……”
说到这里,被柳三小姐没忍住的“噗嗤”笑声惊醒,叶凤泠和柳三小姐,以及旁边的丫鬟们都笑出声来,柳二小姐气的跺脚,怒道:“好啊!你敢取笑我!”
叶凤泠一本正经学着她道:“那可不是,我……怎么敢取笑表姐你呢,怕你还来不及。”
“你个讨人厌的!”柳二小姐提着裙子追打她,两人在屋里绕着柳三小姐跑了几圈。一时之间,只听得到欢声笑语。
有柳二小姐和柳三小姐的插混打科,苏牧野离开的第一日很快就过去了,直到夜幕降临,再次入睡,叶凤泠心头才涌起离愁别绪,她对着豕鼻蝙蝠的小笼子,用手指逗毛茸茸的小家伙,自言自语:“哎,太坏了,走都不跟我道别……”
柔兆木着脸,立的远远,看着叶凤泠说着豕鼻蝙蝠听不懂的话,跟走到近前的月麟对视一眼,转身出门。
月麟小心翼翼拿过来一只眼熟的檀木匣,“小姐……这是世子留下的。”
叶凤泠心神微动,没有着急打开木匣。她和月麟对这个匣子都不陌生,里面的那根乌木发簪还曾被懵懂的自己戴在发中,后又还给了苏牧野……
兜兜转转,现在它又回到了自己手上。世事变迁,心境大不相同。再次打开木匣,抚摸上古朴精致的阳雕云纹,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有唏嘘、有喟叹,更有一丝甜蜜。
这是苏国公府夫人身份的象征,出自京都泰和坊,通体润泽的乌木,触之微凉、温和淡雅,若不仔细看,也许很难发现其不凡身价。
叶凤泠压下唇边笑意,叫月麟仔细收好檀木匣,她扭头望去窗边那一支默默怒绽的樱花,心海翻涌生潮,也不知他行到何处,是否按时吃饭、好好休息……
同一时刻,京都翠云楼春风阁,香烟袅袅,美人如云。
纱幔里新调教好的舞妓蝶舞翩跹,玉袖飘渺,说不尽的旖旎风情。
一锦衣公子横卧矮塌,手执酒盏,朝立在窗边的青袍公子招手:“怀嘉,来品酒。”
青袍公子转过身,眯起眼瞧绸衫半褪的舞妓,看她们将雪白肌肤堂而皇之露于人前,眼神妩媚慵懒地一眼又一眼勾着他和榻上公子。
不等青袍公子开口,春风阁的门被从外推开,一个小厮满头大汗跑进门,他递上一封信,小心翼翼道,凝霜院传来。
矮塌上锦衣公子坐直身体,挥手让舞妓和小厮都下去,慢悠悠拆开信。
只见他面皮一僵,露出惊愕,继而又笑,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
青袍公子起了兴致,走过来要看信,被锦衣公子闪避开。
青袍公子皱眉:“不是表哥的信么?”
锦衣公子望了望屋梁,忽地拍了下案几,哈哈大笑。
青袍公子被吓了一跳,眉拧成一团。
锦衣公子笑够后,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扶着案几沉吟片刻,才乐不可支对青袍公子道:“你猜怎么着,克己让我……”话说一半,他又捶着案几露出鬼笑:“让你戏弄我,如今求到我头上,看我……”
眼角瞥见冯怀嘉,也就是三皇子狐疑地看着自己,锦衣公子,即南平王世子到底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全,嘿嘿一笑,道:“这是克己写给我的信,不便给你看,不好意思喽。”
三皇子抱着双臂,眯眼不语。
南平王世子叫人拿来笔墨纸砚,就在堆着酒菜的案几上,大笔一挥,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去凝霜院,自有人操心送至苏牧野手上,另一份,则飞向了京都某处,发挥它的效用。
写完信,南平王世子越想越觉好笑,迫不及待要同三皇子分享:“啧啧,你信不信,克己这回是栽了。你说咱们眼见多少闺秀小姐被他伤碎了心,还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还让我给想办法叫叶府催苏北还人……”
三皇子好奇地问:“他为何不自己出手,怎么叫你想办法……”
南平王世子拍大腿:“所以说他贼啊,他出手,叶府的人得多不爽啊。我出手,出了事我兜着,跟他屁关系没有,你说这人黑不黑!这么多年,我替他背了多少黑锅,我容易么!”
南平王世子暗道,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求来自己头上了,这次看他不让苏牧野放点血的。
三皇子笑着道:“表哥一向知人善用,寻了你,也算物尽其用。”调侃了一句后,他又好奇问:“你有什么办法?”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哼”南平王世子阴险一笑。
三皇子笑眯眯好心提醒:“表哥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可小心点。据说,父皇等着厚赏表哥呢,而且,叶三小姐,貌似也不太容易对付……”
南平王世子想到叶凤泠的手段,不由一个哆嗦,道:“克己这口味,真是出类拔萃!”
“你既知道,能想到什么主意——告诉我,我来给你把把关。”三皇子循循善诱。
南平王世子阴阴一笑,也不瞒着:“很简单,说太子倾心叶三小姐,经过数月相思发酵,情根深种。苏国公府世子为何会去一趟苏北啊,大家便要猜测八成是受了太子的托付,结果一路朝夕相处……嘿嘿,你说,这么关键时刻,叶府是不是得赶紧绑叶三小姐回来,理清楚她跟太子、苏国公府世子的三角关系?”
在苏牧野和叶凤泠之间乱入一枚太子,若不是搅屎棍,那就是飞来神笔。
“哐啷”一声,三皇子失手摔了手里的酒盏,目瞪口呆道:“你疯了!你明明知道太子对表哥……你这样岂不是害了叶三小姐……”
南平王世子拊掌笑道:“放心,叶三小姐可不会有事,人家是连你都看不上的人,区区东宫侧妃,真不会放在眼里。既然克己都求到我这里了,可见他现在的忐忑踌躇,而且还说明他没有完全搞定叶三小姐,不然不用他催,叶三小姐就应该巴巴跟着他一块回京都的。就京都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这个办法虽然凶险,但一定管用,而且对叶三小姐在叶府的处境有大益。不信,你且瞧着。”
三皇子吃吃道:“你是说……叶四小姐?”他脸色突然一变,垂下了眼眸。
南平王世子眼里精光一闪,用手指敲案几:“怀嘉,还没看清么?坦白告诉你,据我妹所说,叶四小姐志在东宫,皇后和陈氏那里都已经拿下,只差慈宁宫和一道赐婚旨意了,你还在幻想什么?”
三皇子白着脸摇头:“……我只是没想到,她会变这么多。”
“你没想到的多的很,若不是我妹护着她,我娘亲早就惩治她了。不过,嘿嘿,她的事……算了,不跟你说她了。二哥最近在忙什么?”南平王世子聪明的转移了话题。
因为和蕙郡主原因,南平王世子曾专门调查过叶四小姐,一番彻查下来,触目惊心。但他也没有冲动动手,一是叶四小姐深得叶伯爵府里掌权者的喜爱,再就是自己的妹妹中了邪一样维护,后来又因为三皇子缘故。现在三皇子是苦海回头了,但叶四小姐也搭上了东宫的线,南平王世子便愈发不能动她了。
不过他不敢动,不代表别人不敢,他狡黠一笑,这不是,能收拾叶四小姐的人来了。
他倒要看看,经自己巧夺天工地一搅合,几方人马会如何应对,京都局势又会如何变化。
南平王世子用力一拍案,仰天狂笑:“我要把这件事传遍整个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