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早,宫门口还没耽误,叶凤泠心里估算下时辰,确定自己没有迟到,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慈宁宫正殿。
殿里不仅坐着皇太后,另外还有两位头簪珠翠、金光耀眼的贵妇,以及三位闺阁少女,叶凤泠心一咯噔,长乐长公主端然正坐紧盯自己,她对面坐着南平王妃。
也是赶巧,南平王妃特意进宫来请皇太后下个月初五赏光莅临她的寿诞。南平王妃是晚辈,还是儿媳妇,有皇太后压在头上,过生日想大办都不行。可不办也不像样子,她和南平王商量后,决定就在南平王府摆一日宴席,请戏班子、杂耍班子热闹热闹。见今日天气好,她领和蕙郡主来慈宁宫请安加邀请皇太后。赶上长乐长公主也在,她便连苏国公府一道请了。
正说到宴席布置琐事,就听宫侍禀报,叶府三小姐到了。
南平王妃心里话回儿,抬起眼皮看了眼对面的长乐长公主以及坐在长乐长公主身旁的蒋若若,回过味儿来。今日有戏看呐!
她不着急聊宴席了,端起茶杯,安安静静做好看戏准备。
谁能想到,目下无尘、孤标傲世的南平王妃私底下乃京都八卦榜的忠实拥趸。
掐金丝缠石榴花枝碧水青蜀锦春衫,配着鹅黄色的香囊、白如凝脂的玉牌,春日第一抹鲜嫩踩云踏风扑面而入。特意好好妆扮的叶凤泠,随云髻上簪明珠辉耀,耳边缀两粒晶莹琉璃轻晃,衬上雪肤花颜,青春气息里带出盎然璀璨,光是走进来区区几步,叶凤泠的美已经让人心醉。
南平王妃眼神发亮,她可记得叶三小姐,千秋宴上大放异彩的“洛神”,还从自己那个滑如泥鳅的儿子手上诳走了香叶天竺葵。这样的小姐,想让人印象不深刻都不行。
不光南平王妃仔细咀嚼着叶凤泠颜值,皇太后和长乐长公主也全都在细细品度。
皇太后看见叶凤泠显得十分高兴:“出去一趟眼见是没受苦,出落的愈发齐整。快来近处,让我好好瞧瞧。”
叶凤泠被皇太后拉住手,按到了皇太后坐的矮塌上。
叶凤泠有些惶恐,忍不住睃趁眼长乐长公主,就见长公主专心致志喝茶,似乎并未过多看自己,她心里有庆幸,又有失落。
“月初的宴席,叶三小姐去不去?”皇太后握着叶凤泠手不松,脸朝南平王妃问话。
南平王妃忙道帖子已经给叶府送过去,邀请了叶府所有人,尤其年轻小姐们,必是要到场的。
皇太后点头,扭过脸来对叶凤泠笑道:“平时懒得出宫,到时候你记得带我好好逛逛,你们这些年轻俏丫头,最会玩的。”
叶凤泠笑了笑,并不答应,只羞涩道:“我年轻能懂什么好不好,还不是跟在祖母、伯母、母亲还有姐妹们身后。太后您经历多,只怕到时候要嫌我烦,问东问西,巴不得清清静静看戏品美食呢。”
皇太后笑出声来,拍拍叶凤泠的手。
一直坐在长乐长公主身旁的蒋若若,笑得捂上嘴,一手指叶凤泠戏谑:“太后快别听她的,叶三小姐在外面最懂玩也最会玩的。我跟我五哥出府偷偷打牙祭,都能碰上叶三小姐,可见她的话不能信。”
这话一出,在场几位贵妇心里俱是一动,蒋小姐同叶三小姐早就认识啊,还是在洛阳的时候,看来叶三小姐出门回外祖家探病也没太着急嘛,还有时间下馆子。
叶凤泠眼珠儿轻轻摇动,清澈的眸子水汪汪荡漾,含着无尽笑意望向蒋若若。
“番波斯国走私一案闹得洛阳城人心惶惶,我行到洛阳见无法即刻启程,只得苦中作乐喽。诸行无常,一切皆苦。我不能左右众生、也做不到心无所住,就只能般若心自在,动静体自然啦。”
世事变化无常,总会遇到苦难。我左右不了他人,更做不到放弃正在执着追求的东西,就只能选择修行自我,无论是珍馐美味还是鸟语花香,在我这里都是动静之间的自然,不存在什么刻意不刻意。
貌似在回应蒋若若的话,又似乎在解释她对于番波斯国走私案的某些看法,又彷佛还有那么一丢丢自我人生体味。用佛理来解答,柔软消弭锋芒于谈笑,自带从容,连长乐长公主都抬头专门看了叶凤泠一眼。
皇太后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不少,这个话题不好继续下去,再聊下去万一聊出来番波斯国走私一案细节就麻烦了。
叶凤泠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道:“离京月余,竟如同脱胎重生一般,许多佛理从前不懂,现在终于能有所勘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我想自己恐怕到不了见如来的地步,但若能练就一双看透假象的慧眼,能在变来变去的虚妄里护好本心,戒怨戒嗔,便是我的大造化。”
此话一出,坐在和蕙郡主身边的昭阳公主猛地抬头,眼里迸发出刻骨恨意。她还没找叶凤泠理论呢,叶凤泠就敢在皇祖母、姑母眼前给她抹眼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叶凤泠不跟她一般见识么,大人有大量的不计较。
昭阳公主都能听出来的意思,别人更听的出来了。
在场诸人一时各有心思。
蒋若若直言不讳笑道:“知道你性子好、又懂佛理了。太后、殿下,王妃你们不知道,昨日我在路上看到湘君的马和叶三小姐的马车撞上,没唬掉半条命。辛亏她们一个果毅勇决,当机立断勒紧马嚼,另一个灵巧翩跹,翻身滚出马车,不然呐……小时候还不觉得,这次一回来,横竖怎么都觉得咱们京都城有点小了,街道都不够宽,哪里盛得下浩然蒸腾的皇气!”
口齿清晰、语音俏皮,昭阳公主故意纵马撞车的举动经蒋若若说出来,就是街道不够宽,皇城不够大。言语之中,谁也不踩不贬,稍稍拍下皇室马屁,又举重若轻地替昭阳公主开脱出来,连叶凤泠都不得不佩服蒋若若玲珑口舌。
皇太后看眼蒋若若,又回头安慰地拍了下叶凤泠的手,最后目含警告地盯一眼昭阳公主,这事就算翻篇儿了。
坐在昭阳公主和南平王妃中间的和蕙郡主想插话,被南平王妃瞪的缩了回去。
看过一场好戏,南平王妃心满意足,她不是没有眼色的人,麻溜儿要领缺心眼的自家闺女告辞离去。
皇太后出言留下和蕙郡主,道她新得一些上供绫罗丝帛,里面有好几匹绚纹织染烟罗,最是难得,适合她们这种小姑娘摆弄玩。皇太后叫身边掌事宫婢带昭阳公主、和蕙郡主、蒋若若和叶凤泠去库房挑烟罗。
一出正殿,昭阳公主狠狠瞪叶凤泠,咬牙冷笑:“别以为在皇祖母和姑母跟前卖好,你就能嫁进苏国公府,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还有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用不着你帮我说话!”
根本没有克制音量大小,叶凤泠、蒋若若、和蕙郡主以及掌事宫婢听的清清楚楚,叶凤泠甚至怀疑身后的正殿都能听到。她都为昭阳公主着急,就不能忍着点脾气么。这样公然叫嚣,自己一旦出了事,昭阳公主跳进琼江也洗不清啊。
叶凤泠想的,也是蒋若若心里想的,两人对视,皆是看到无力。至于和蕙郡主,这几个人她谁也不喜欢,谁也不站,听见当没听见,跟着昭阳公主的脚步登登往前跑。
叶凤泠挽上蒋若若的手,甜甜笑开:“刚谢谢蒋小姐为我周全。”叶凤泠心存的就是先摆态度,然后委婉解释自己不会记恨昭阳公主。
从昨日接到慈宁宫懿旨,她就暗戳戳开始揣测,皇太后八成想安抚她,息事宁人。一进殿,看到昭阳公主在座,她对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没有蒋若若开口,她自己也要往这个话题上引。有了蒋若若开口,她见风使舵,信手拈来几句佛理,水到渠成解释清楚又表明自己不敢、也不会记恨昭阳公主的心理。
叶凤泠一时感叹,蒋若若此等眼色和心机,不在自己之下。既生若若何生阿泠啊!
绚纹织染烟罗,是一种花色繁复不规则的丝纱罗帛,轻的仿佛烟雾,那些如水波一样流动的各色绚丽花纹随烟逐雾,如梦似幻。
看到烟罗的第一眼,叶凤泠就爱上了,难怪世人都想飞黄腾达,这样好的东西,没人不喜欢。
除叶凤泠外,其余三人皆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无他,她们从小就用烟罗糊窗格、做披帛、裁罩裙,只不过这次的花纹瞅着更精致些,渐变色彩更新颖出挑些。
皇太后说让她们四个一块挑烟罗,那也得昭阳公主先挑,之后是和蕙郡主,再然后才轮到蒋若若和叶凤泠。
掌事宫婢毕恭毕敬请昭阳公主上前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