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我就说没事吧。”银铃欣喜地搀住赵青鸾。
赵青鸾拍了拍她的手,也觉自己心疑给那些偶然事物强加了联系。
“他在哪儿?”
金锁抱拳行礼:“恕奴婢无能,不能带他回来见您,阮青云已于七日前葬身火海,尸体就停在赵氏义庄。”
赵青鸾怔楞了几息,似有强风呼啸而过,震耳欲聋没听个真切,却又清楚知晓那意味着什么。
“你再说一遍。”
“阮青云他死了。”
银铃不知金锁去办了什么差事,但离府五日未归还是第一次,这阮青云必是主子极为看重的。想到主子方才的失态和身体状况,她真怕主子接受不了急出点病灶来。
“夫人莫急,既是具焦尸自是面目难辨,这不相熟的错认了也不一定。金锁你是如何断定身死之人乃是夫人所寻之人。”
金锁没顺着银铃的话往下说,只如实禀报:“今科状元郎无人不知,奴婢毫不费力当日便查到他下落,又用了四日来佐证那焦尸是他本人,这才敢回来复命。”
赵青鸾往桌上狠命得一拍,方才割破的口子被震得鲜血直流。
“夫人你的手在流血,我给你包扎一下。”
“还包扎什么,去义庄!”赵青鸾挥手甩开银铃,径自冲出屋外牵了烈风疾驰而去。
金锁忙翻出令牌点了梧桐卫人马追了上去,又令银铃处理善后事宜。
一行人马于闹市街头疾驰而过,为首女子骑着膘壮的汗血宝马,华衣被猎猎寒风扯得平直衿带翻飞。
赵青鸾极善骑术,金锁一行瞧着那抹忽近忽远的绯红人影却是追赶不上,只得挥着缰绳尽可能不被落下。
“赵氏义庄”顾名思义是赵瑾出资做善事接济鳏寡孤独者的居所,位于城北近郊,庄子后拥有数以万计的义田,是以田租供养贫弱者,当然也存放尸体。
客死他乡的、横死街头的以及刑事案件内的尸体都临时寄放此处,而素来冷清的善堂,此时一字排开停了七具尸体,皆用草席覆之。
傅安看着眼前的焦尸等着宋仵作进一步的验尸结果,仵作用一把利刃将他喉管至胸腔的位置划开,拿着钳镊一番忙乎。
剖尸是对死者的侮辱,傅安费了好些工夫才获得其家人的批准。
“怎么样?”
宋仵作摇了摇头:“鼻内口内有轻微灼烧,肺部和喉管内都是黑灰,是活着被烧死的。”
“被活活烧死是极痛苦的,死者竟无半点挣扎痕迹想必醉得极厉害。我查访过,他在琼林宴时千杯不醉可见酒量极好,区区一坛米酒又如何醉得不省人事?先生可有办法验证。”
“七日了,尸身腐坏腹中食物无法辨认。”宋仵作搁下刀刃,开始缝合尸身。
傅安也知这天一日日得暖起来,即便义庄有特殊香料,也难掩尸身散发出的腥臭,想必这事还得从旁下手。
“大人。”东升带着一众衙差上前行礼。
“说。”
“家属们都围在大理寺门前嚷着要让死者下葬,京兆尹也压不住跟咱们要人呢。”
傅安看了眼停放的尸体:“也罢,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七具尸身先后被送出义庄,各分一队人马护其返乡。
傅安一上马车就听到外间马匹的嘶鸣。
“吁——让开!”
“你是谁家姑娘,此地是赵家私宅,无故不得擅闯。”
“赵青鸾!”
赵青鸾报上名号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临时守门的庄稼汉子径直往里去,那如入自家庭院的自在劲愣是让汉子没反应过来赵青鸾是哪位?
傅谦掀起帘子一角,她来做什么?
随后,一纵身佩长剑的人马停在门前,他不由得心惊去摸自己的官印,要不是认出为首的丫鬟是贴身伺候她的,差点以为这帮人是索她性命的恶贼。
车夫在外间扬声问:“大人,小的要赶车了,您坐好喽。”
“等等,不急着走。”
话音未落,方才进去的赵青鸾便风风火火地跑出来:“阮青云的尸体呢?”
“不在里面吗?”金锁才下马,问出口也觉自个讲了句废话,赶紧找补:“那定然是被衙差送回乡了,毕竟停尸已有七日了。”
赵青鸾扭头看向守门人:“那具焦尸往哪个方向去了?”
金锁见那人面生不似府上门房,又见他穿着朴素许是春耕时节来做工的乡下汉子,临时帮顶一下班,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被主子这么一呵斥还以为犯了错,便宽慰道。
“你莫怕,这是赵家的少东家,问你些事。”
庄稼汉子往西一指:“走了一刻钟不到。”
赵青鸾翻身上马被金锁一把扯出缰绳,吩咐梧桐卫率先追人。
“夫人你莫要纵马了,先不论那阮青云是死是活,你要急出个好歹,老爷得多忧心啊。”
“他答应过我的,他不可能死!”赵青鸾不甘心地吼道,随即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你撒手,我缓缓骑总行了吧?”
金锁满是防备的撒了手,才牵过自己的马,她那缓缓骑的主子便一阵风的刮走了,她一扬鞭也追了上去。
不远处的马车里传来一声吩咐:“跟上去。”
赵青鸾看着车板上拉着的尸体越来越近,她的思绪就越发飘忽,前世今生混杂在一起。
她的祖母是西域仙姬,脚生六趾。与祖父定居荥阳生一双子女皆脚生六趾,祖父总说“凡人五指,仙人六指”他们有大福气,可到了她这一辈,脚生六趾虽不是怪事可也不是什么福气。
而当年被掉包的阮青云就没那么幸运,家人以为异,磨刀剁异指出了差错,那二指竟用一根指骨,一刀剁了两根,另一只脚就不敢剁了,使得他一脚生四趾一脚生六趾,家人以为耻,他也羞于给人看,因而鲜少有人知道。
前世她二人隔着铁栅栏看着彼此的六个脚趾,那微妙的血缘牵连让他们感受到于人世间最后的一丝温暖。
她围着焦尸转了一圈,强忍着作呕的冲动撩起竹席去看他的脚,看见脚上生着的六趾,她的心瞬间坠入谷底,怎么会这样?
“若有来世,你有什么愿望?”
“叫你一声长姐。”
“我还以为你念着那姑娘,叫姐姐现在也可以呀?”
“不了,如果我知道尚有一个素昧平生的姐姐,我想她应该无忧无虑平安幸福,不该受这么多的苦,窝在这肮脏的大牢里。我们这一世不必相认,这样遗憾会少一些,不是吗?”
她拽着帘子摔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前一世没有相认,这一世却已来不及了。
“为什么?你还没有兑我承诺,怎么就死了?”